万历三十年正月二十,申时正。
乾清宫外殿已化为修罗场。李成梁残部约百五十人,在殿内、廊下、庭院中,与吴襄率领的戚家军旧部、陈矩召集的太监死士,展开最后的血腥厮杀。殿宇的朱漆立柱上溅满血点,青石地面积血成洼,每一步都踩得黏腻有声。
李成梁本人持刀立于丹墀之上,身边围着最后二十余名家丁亲兵。这位老将须发戟张,甲胄上刀痕累累,左肩插着一支断箭,却依旧挺立如松,眼中凶光不减。
殿门处,吴襄拄枪喘息,他右腿中了一刀,深可见骨,血顺着裤腿不停流淌。身旁只剩下三十余老兵还能站立,其余或死或伤,倒了一地。陈矩则率着最后七八名太监死守殿门,人人带伤。
“吴老匹夫!”李成梁狞笑,“你的人都快死光了,还要打吗?”
吴襄啐出一口血沫:“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你这国贼就休想踏入寝殿一步!”
“冥顽不灵!”李成梁挥刀,“那就送你们一起上路!”
他正要率众做最后冲锋,忽然——
“住手!”
一个嘶哑而沉稳的声音从宫门方向传来。
所有人转头望去,只见宫门处,赵宸在杨震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穿过尸骸遍地的庭院,向着丹墀走来。他脸色苍白如纸,每走一步都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但背脊挺得笔直,那双眼睛在夕阳余晖下,沉静如古井。
“赵……赵宸?”李成梁一愣,随即狂笑,“你这病鬼还没死?正好,本将今日便送你们这群逆党一起上路!”
赵宸却未看他,目光扫过那些仍在厮杀的辽东士兵,忽然提高声音:
“辽东的弟兄们!住手!”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些辽东士兵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纷纷望向他。
“你们可知,”赵宸喘息着,指着李成梁,“你们拼死护卫的这位李总兵,这三年克扣了多少你们的军饷?吞了多少你们的抚恤?”
李成梁脸色一变:“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让这些弟兄们自己想想!”赵宸声音转厉,“万历二十七年,辽东大雪,冻死将士三百余人,朝廷拨下御寒银两十万两,到你们手中的,有多少?万历二十八年,宽甸之战阵亡将士一千二百人,朝廷抚恤银十五万两,你们家中老小,收到了多少?”
辽东士兵中响起一阵骚动。这些事,他们怎会不知?只是以往敢怒不敢言罢了。
“还有!”赵宸继续道,“你们可知,李成梁私通女真,许诺割让的宽甸六堡,是你们多少同袍用命守下来的?那里埋着多少辽东好汉的尸骨?而李成梁,要用这些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土地,去换一个贵妃的承诺,换他李家的世代富贵!”
“你放屁!”李成梁暴怒,“给本将杀了他!”
但辽东士兵中,已有不少人垂下刀尖,面露挣扎之色。
一名中年百户忽然出列,对李成梁抱拳:“总兵大人……赵阁老说的……可是真的?俺大哥就死在宽甸,埋在六堡外的乱葬岗……您真要……把那里割给女真人?”
“刘三!你敢质疑本将?!”李成梁怒目圆睁。
“俺……俺不敢。”刘三低下头,但手中刀却缓缓垂下,“可俺大哥的坟还在那儿……要是割给了女真人,俺大哥……连个安息之地都没了……”
这话一出,更多辽东士兵动摇。他们中许多人都有亲人袍泽死在辽东,埋骨边关。国土,对他们而言不仅是疆域,更是亲人的埋骨之地,是无数同袍用血换来的尊严。
李成梁见军心浮动,知道再拖下去必生变故。他眼中凶光一闪,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厉声道:“好!既然你们都不想活了,那今日便都死在这里!本将已在乾清宫各处埋下火药,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引信火绳,点燃!
“不好!”吴襄惊呼,“他要炸毁乾清宫!”
火绳嘶嘶燃烧,迅速缩短。李成梁狂笑:“一起死吧!”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成梁身边一名一直沉默的亲兵,忽然暴起!他手中短刀如毒蛇般刺出,不是刺向敌人,而是——刺向李成梁握火绳的手腕!
“噗!”
刀光闪过,李成梁右手齐腕而断!火绳连同断手一起飞了出去!
“你——!”李成梁惨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名亲兵。
那亲兵拉下面甲,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竟是个太监!
“东厂掌班,王谨。”太监冷冷道,“奉陈公公之命,潜伏你身边三年了。李总兵,你的火药埋在哪里,引信如何布置,咱家比你还清楚。”
“阉狗!”李成梁目眦欲裂,左手拔刀欲砍。
但王谨动作更快,短刀再闪,刺入李成梁左肋,直透心脏!
李成梁瞪大眼睛,口中涌出血沫,缓缓跪倒,最终扑地气绝。
这位镇守辽东三十年、权倾一时、最终却走上叛乱之路的老将,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亲兵”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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