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年正月十七,亥时三刻。
司礼监值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紫檀大案和案后那个端坐的身影。陈矩穿着常服——藏青色的曳撒,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手中握着一卷《资治通鉴》,正就着灯光细读。他看得极专注,仿佛外间的一切纷扰、宫中的暗流汹涌,都与他无关。
值房外,大雪纷飞。这是今冬的第四场雪,也是最冷的一场。积雪已没过脚踝,宫道两旁的松柏枝头压着沉甸甸的银白。值房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晃,将守门太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哒、哒、哒。”
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沉稳有力,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得如同军鼓。守门太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披着铁甲、外罩猩红大氅的身影穿过雪幕,大步而来。那人肩宽背厚,眉宇间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凛冽杀气,正是孙承宗。
“孙将军。”守门太监躬身,“陈公公已等候多时。”
孙承宗略一点头,解下佩剑交给侍卫——这是宫中的规矩,武臣入内廷,不得持械。但他腰间那柄御赐的“龙纹刀”却未解下,守门太监只当没看见。
值房门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卷入。陈矩放下书卷,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孙将军,雪夜来访,辛苦了。”
孙承宗解下大氅交给随从,大步走入,在陈矩对面坐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书案,案上除了那卷《资治通鉴》,还有两杯刚沏好的茶,茶香袅袅。
“陈公公好雅兴。”孙承宗看了一眼那书卷,“值此多事之秋,还能静心读史。”
“越是多事,越该读史。”陈矩将书卷推到他面前,翻开的那一页,正是《资治通鉴》中记载“玄武门之变”的章节,“史书如镜,能照见过去,也能映出将来。”
孙承宗扫了一眼那页文字,瞳孔微缩:“陈公公这是……在提醒本将?”
“不敢。”陈矩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只是觉得,眼下这局面,与贞观初年颇有几分相似。外有强敌虎视,内有储位之争,宫闱之中,暗流汹涌。”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孙承宗:“孙将军今夜冒险前来,想必不是与咱家论史谈经的。赵阁老……可还安好?”
“暂时无性命之忧。”孙承宗沉声道,“陈公公的消息,倒是灵通。”
“东厂虽已非咱家掌控,但在这宫中几十年,总还有些耳目。”陈矩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放在案上,“这是陛下所中之毒的解药。此毒名为‘牵机引’,是南洋的一种奇花提炼而成,中毒者会陷入昏睡,脉象渐弱,如风烛将熄。太医查不出病因,是因为此毒需以另一种香料为引才会发作。”
孙承宗盯着那枚蜡丸:“引子是什么?”
“乾清宫龙榻旁,那盏日夜不熄的‘龙涎香’。”陈矩淡淡道,“香是郑贵妃亲手调的,每日亲自更换。陛下昏迷前,已连续闻了三个月。”
果然是她!孙承宗握紧拳头,指节发白:“陈公公既早知此事,为何不阻止?”
“阻止?”陈矩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孙将军以为,咱家是谁?一个阉人,一个奴婢,凭什么去质疑贵妃娘娘?更何况……”
他忽然压低声音:“更何况,咱家也是近日才查清此事。郑贵妃行事极隐秘,那‘牵机引’的毒,是她通过晋商从女真手中得来。而牵线之人,正是辽东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又是他!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陈公公手中,可有证据?”
陈矩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边缘有烧灼的痕迹:“这是李成梁与女真大贝勒代善的密信副本,三年前所写。信中约定,女真助郑贵妃成事,事成后,朝廷割让辽东宽甸六堡给女真,并开放马市,不限铁器交易。”
孙承宗接过信,逐字看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割地、卖国、弑君……郑贵妃与李成梁,竟敢做到这一步!
“这信……从何得来?”他声音发涩。
“汪直生前所藏。”陈矩平静道,“他掌控‘海网’二十年,往来密信不知凡几。这封,是他临死前交给咱家的。他说,若有一日郑贵妃欲对咱家不利,此信或可保命。”
孙承宗将信收入怀中:“陈公公今日将此信交出,就不怕郑贵妃报复?”
“怕,当然怕。”陈矩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但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比如……这大明江山。”
他抬眼,目光如炬:“孙将军,咱家知道赵阁老让你来谈什么。‘寰宇仪核’的导航部分与秘库地图,换三样东西:证据、解药,以及‘动力之核’的引信下落。前两样,咱家已给了。第三样……”
他顿了顿:“引信不在咱家手中。”
“在哪?”
“在钟山孝陵卫的守陵太监,刘永诚那里。”陈矩缓缓道,“刘永诚是咱家的师兄,也是洪武皇帝临终前,亲自指定的‘遗宝守护者’之一。他手中保管着‘寰宇仪核’最后一块碎片——那块碎片,是激活整个仪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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