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终于覆盖了曹州,天地间一片肃穆的银白。将军府议事堂内,炭火比往日烧得更旺,映照着围坐一堂的众人或凝重、或兴奋、或沉思的面容。空气里弥漫着热茶的气息、皮革与铁器微微受热后的味道,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大战将临前的紧绷。
黄巢端坐主位,目光缓缓扫过与会者:左侧是尚让、赵璋、陈平;右侧是王璠、孟黑虎;下首则是特意被召来的鲁方、葛老七,以及新近被提拔、负责文书图籍整理的一位年轻文吏(名叫裴远)。人员比上次战略争论时更加精干,显然,今日之会,是要在诸多可能性与前期准备的基础上,做出最终的、具体的决策。
“雪落无声,然时不我待。”黄巢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孟黑虎。”
“末将在!”孟黑虎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已经更新了许多细节的巨幅舆图前。这张图比他上次汇报时又详尽了许多,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了可能的路线、用朱笔画出了已知的唐军据点和水寨、用墨点标出了“夜不收”探明的几处适合渡河或扎营的地点。
“将你部月余所得,择要报来。”黄巢示意。
“是!”孟黑虎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根细木棍,指向汴水下游,“据四队‘夜不收’分批探查汇总,南下之路,陆路官道关卡林立,唐军虽新败,然崔安潜已严令加强戒备,尤其是通往宋州、亳州方向。强攻硬闯,恐过早暴露意图,且伤亡必重。”
木棍移向汴水、涡水等河流:“水路,则为关键。汴水自汴州而下,经宋州、亳州,连通淮水,乃南下要道。然唐军于沿途重要渡口、堰埭(水坝)皆设水寨、哨卡,尤以宋州‘鹿塘关’、亳州‘老子集’两处最为险要,各有水军数百,战船数十,封锁严密。然——”他顿了顿,木棍指向两条河流之间一些标记为虚线的区域,“两河之间,乃至淮水北岸,河汊纵横,苇荡密布。官军水师大船难以深入,却有小股水匪、溃兵及躲避征役的渔民活动。若能寻得熟悉当地水道的向导,或可利用这些小道,隐蔽行踪,穿插而过。”
他又指向淮南方向:“至于江淮腹地,王仙芝旧部主要活动于庐州、舒州、和州一带山区,与高骈所部及地方团练呈胶着状态。其内部确如陈将军所料,派系林立,各自为战,头领有尚君长、曹师雄、柳彦璋等数人,互不统属,唯在对抗官军时偶有呼应。其粮草匮乏,士气不高,但对唐廷怨恨极深。其中曹师雄部据闻曾与王仙芝主力失散较早,实力相对完整,且对北面消息较为灵通。”
孟黑虎最后总结:“故末将以为,大军南下,不宜沿官道大张旗鼓。最佳路径,乃是分批潜行,以精锐前导,利用河汊苇荡掩护,避开主要水陆关卡,直插淮水北岸。届时或可寻机渡淮,或可沿淮向东,寻找防御薄弱处进入淮南。至于王仙芝旧部,可尝试联络,以为奥援或牵制唐军,然不可寄予厚望,需防其反复。”
他汇报完毕,退回座位。众人陷入思索。利用水道河汊,听起来比硬闯官道更为可行,但也意味着需要面对不熟悉的水域环境、可能的迷航、以及小规模但烦人的水匪骚扰。
赵璋紧接着开口,他面前摊开几卷写满数字的麻纸:“孟将军所言路径,确能避实。然粮草转运,为此路径最大难题。水道隐秘,则意味着无法利用大船批量运输。需大量中小型船只,甚或筏排。征集、制造皆需时日与物料。且沿途补给点稀少,需携带大量干粮。经核算,若以万人计,仅携带一月口粮及必要军械,所需驮马、车辆、船只便已极巨。更兼冬日水浅,某些河汊可能无法通行载重之船。”
他抬起头,看向黄巢:“属下建议,大军南下,兵力或需精简。留相当部分可靠部队固守曹州根本,保护屯田、工坊,维持后方。南征兵力,贵精不贵多,以六千至八千为宜,且需携带至少能支撑两月的粮秣,并预设数处秘密补给点,由后续小股部队或可靠人员设法补充。”
“留兵守家?”王璠眉头一皱,但想起黄巢之前的谈话,忍住了没大声反驳,只是看向黄巢。
黄巢微微颔首,示意赵璋继续。
陈平接过话头:“联络江淮之事,‘夜不收’已与曹师雄部下一个头目有过初步接触,对方态度暧昧,既未拒绝,也未承诺。此人贪财,或可利诱。然其余各部,情况不明。属下以为,可遣一能言善辩、胆大心细之使者,携少量财物及大将军亲笔信,随南下先锋秘密潜入淮南,相机行事。主要目的,非为结盟,而为制造混乱、散布谣言、并获取当地实时情报。”
“人选可有了?”黄巢问。
“有一人,名叫费传古,原为曹州狱中小吏,精通刑名,口才便捷,且因其出身低微,对旧官吏深恶痛绝,投效后办事勤勉可靠,常能出人意表。或可一试。”陈平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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