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巴拖拽着最后的燥热,掠过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一边是曹州城内刚刚完成整编、如同绷紧弓弦般蓄势待发的新军;另一边,则是长安巍峨宫阙下,日益朽坏、千疮百孔的庞大帝国躯壳。当曹州的“震雷营”在鲁方和葛老七的亲自督导下,开始演练新式震天雷的协同投掷与预设阵地布设时,来自遥远西北与江淮的几道急报,如同数支淬毒的冷箭,接连射入了长安紫宸殿,在早已污浊不堪的朝堂泥潭中,激起了更加恶臭与绝望的涟漪。
第一道急报来自灵州(今宁夏灵武)。一向桀骜不驯、时叛时附的沙陀部首领李国昌、李克用父子,趁着唐廷集中力量镇压王仙芝、黄巢,北疆空虚之际,再次悍然入寇。这一次,他们不再满足于边境抄掠,而是大举南下,攻破遮虏军,进逼朔州、蔚州,兵锋直指河东腹地!沙陀骑兵来去如风,剽悍善战,所过之处,城池残破,百姓流离,北疆告急的烽烟,几乎映红了半个天空。
第二道急报则来自淮南。原本被宋威“沂州大捷”打得似乎一蹶不振、四处流窜的王仙芝部,在得到黄巢于曹州站稳脚跟、甚至大败唐军的消息刺激下,竟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死灰复燃。其残部在尚君长等人的带领下,避实击虚,突然掉头南下,与活跃在江淮之间的另一股流民武装王郢部合流,声势复振,连破舒州、庐州数县,威胁漕运重镇和州、滁州,搅得整个淮南道鸡犬不宁。高骈的剿匪大军被拖在江淮,左支右绌。
而第三道,也是最让长安诸公心惊肉跳的消息,则是关于曹州黄巢的后续。张贯损兵折将、围城不克的详细战报,终于伴随着“贼首黄巢已整编部伍,自称大齐,设立五军,专设火器之营”的情报,一同摆在了御案之上。虽然对那“雷火”的描述依旧含糊,但“贼势复张”、“建制俨然”、“气焰嚣张”等字眼,已足够触目惊心。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唐僖宗李儇的脸色比前几次更加苍白,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惊惶与不耐。他不懂什么沙陀、什么王仙芝复起,他只知道,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搅得他连蹴鞠听曲的心思都没了。
“诸卿……这……这可如何是好?”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颤音。
阶下,又是一片令人难堪的死寂。宰相郑从谠、豆卢瑑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兵部尚书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神躲闪。连一向气定神闲的田令孜,此刻也眉头紧锁,面皮绷紧。
“陛下!”郑畋再次出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连日焦虑而显得沙哑,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沙陀入寇,乃心腹之疾!其兵锋若不能速阻,一旦深入河东,震动关中,则社稷危矣!王仙芝、黄巢二贼,虽为祸中原,然究系疥癣,朝廷尚可调兵围剿。今北疆告急,朝廷必须立刻做出决断!臣恳请陛下,速调神策军精锐北上,并严令河东、振武、天德诸镇合力御敌!至于曹州黄巢,张贯虽钝,然贼困孤城,一时难有作为,可责令崔安潜统筹宋、汴诸军,深沟高垒,困之、耗之,待北疆稍定,再行剿灭!”
“郑相此言差矣!”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刻反驳,却是新任户部侍郎、田令孜的亲信张锡,“神策军乃拱卫京师根本,岂可轻动?河东诸镇,兵精粮足,自当为朝廷屏藩,何须朝廷分兵?当务之急,乃是剿灭肘腋之患!黄巢据曹州,卡漕运咽喉,其势日张,若不尽早铲除,一旦其与王仙芝残部呼应,或北连沙陀,则天下大势去矣!至于沙陀,不过边鄙胡虏,贪财好货,可遣使安抚,许以金帛,羁縻其心,待中原平定,再行讨伐不迟!”
“荒谬!”郑畋怒发冲冠,“沙陀豺狼之性,岂是金帛可填?李国昌父子野心勃勃,早有不臣之心!此时若示弱,彼必得寸进尺!中原贼势虽张,然黄巢困守一城,王仙芝流窜疲敝,皆无根基。朝廷当分清缓急,先北后南,方是正理!”
“正理?郑相的正理就是放任曹州贼坐大,坐视漕运被威胁?今岁江淮本就歉收,漕运再阻,关中百万军民,吃什么?喝什么?”张锡冷笑,句句指向要害——钱粮,尤其是维系长安这个巨大消费城市的漕粮。
朝堂之上,顿时又吵作一团。主剿黄巢者,强调其威胁漕运、建制称王的可怕前景;主防沙陀者,则痛陈北疆不守、胡马南下的亡国之忧。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讦,却无人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兼顾两端的方案。因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方案——唐廷的国力,早已在多年的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土地兼并和内部倾轧中消耗殆尽,根本无力支撑两线甚至三线作战。
田令孜听着这令人头痛的争吵,心中烦躁愈盛。他知道郑畋说得有道理,沙陀之患确系心腹大疾。但他更清楚,神策军是他权力的根基,绝不能轻离京师。而且,长安城内的勋贵、宦官、禁军及其庞大的寄生阶层,每一天都需要海量的江淮漕粮来维持奢侈糜烂的生活。漕运一旦长期受阻,长安立刻就会陷入饥荒和动乱,他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相比之下,沙陀毕竟还在遥远的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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