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在四名曹州骑兵“护送”下离开曹州地界时,是两日后一个阴沉的清晨。没有送别仪式,甚至没有正式的道别,只有方锐在城门口冷淡的拱手和一句“天使慢走”。他带来的数十名神策军护卫,早已在城外等得不耐烦,此刻会合后,队伍沉默地向西疾行,比来时匆忙得多,也狼狈得多。
吴庸坐在马上,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晨曦中轮廓渐远的曹州城墙。城头隐约可见旌旗移动,瓮城方向传来一阵阵整齐的呼喝声,似乎是军队在晨操。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异常齐整有力,透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仿佛一头正在苏醒的猛兽,在舒展筋骨,磨砺爪牙。
他知道,自己带走了拒绝,也留下了宣战书。和平的幻象,至此彻底破碎。
当吴庸一行的身影消失在官道拐角,曹州城墙上,黄巢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身,对身旁的尚让、赵璋、陈平,以及匆匆赶来的王璠、孟黑虎等人沉声道:“都看到了?朝廷的‘诚意’,便是如此。招抚不成,下一步,便是刀兵。”
王璠啐了一口:“早该如此!磨磨唧唧,反倒让那些长安的官儿以为俺们怕了!打就打,俺的刀早就渴了!”
孟黑虎眼中精光闪动:“使者回去,唐廷必知我拒降之决心。依常理,必会调兵来攻。宋威在东南剿王仙芝,崔安潜坐镇中原。能抽调的,恐怕是忠武、宣武、义成等邻近节镇的兵马,或许还会有部分神策军助战。时间……不会太久,多则两月,少则一月,兵锋必至。”
尚让点头,语气凝重:“黑虎所言甚是。眼下正值夏末,秋粮未收,却是用兵之时。唐军若来,必求速战,一则趁我根基未深,二则抢在秋收前,免我获得新粮补充。我军新整,工坊初建,虽士气可用,然兵力、装备、粮储,皆不及唐军久练之师。此战,关乎生死存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巢身上。
黄巢走下城墙阶梯,众人跟随。他们没有回将军府,而是径直走向西城军营旁一处新辟的、由厚重砖石砌成的议事堂。这里更靠近军营和工坊区,也更隐蔽安全。
议事堂内光线稍暗,空气中弥漫着新木和石灰的味道。正中一张巨大的木台,上面铺着赵璋带人精心绘制的曹州及周边山川地势图,虽然粗糙,但关隘、河流、城池、道路标注清晰。四周墙壁上,挂着曹州城防详图、各营兵力驻防图、粮仓武库位置图,以及……几张画着奇怪铁球和管状物构造的草图。
“都坐。”黄巢率先在木台主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地图上曹州的位置,“拒降,是意料之中。备战,却是刻不容缓。唐军若来,无非几条路。东面郓州、北面濮州(仍在黄巢控制但较为薄弱)、西面汴州、南面宋州。其中,汴州、宋州方向,乃中原腹地,唐军集结最为便利,兵力也可能最厚。当以此为防御重点。”
他看向孟黑虎:“黑虎,你部游骑,自今日起,向西、向南加倍放出,最远探至汴州、宋州城外五十里。重点关注官道、运河沿线唐军调动、粮草转运、营寨修筑情况。每日一报,紧急军情,随时来报!”
“末将领命!”孟黑虎肃然起身。
“王璠。”
“末将在!”
“城防加固,由你总责。按照第二套城防预案,加高、增厚东、西、南三面外墙薄弱段;在瓮城内增筑藏兵洞和弩台;清理、拓宽护城河,引入活水;城外三里内,所有可能被敌军利用的林木、房屋,一律清除。所需民夫,由文长调配,但需注意,不可耽误秋收前最后的田间管理。”黄巢语速加快,条理清晰。
“大将军放心!保证让唐狗来了,磕掉满嘴牙!”王璠拍着胸脯。
“赵璋。”
“属下在。”赵璋起身,手里已经拿着小本和炭笔。
“清点府库所有存粮、军械、箭矢、火药、铁料、炭料、药材。按全军满员一万两千人,坚守三个月计算,列出缺口。粮食,除了军仓存粮,立即开始向城内富户、商贾‘劝借’,以将军府印信为凭,承诺战后归还或折价补偿,但态度要坚决,方法要……灵活。军械箭矢,工坊全力赶制,优先供应弓弩箭矢、震天雷外壳、维修刀枪甲胄。火药生产,移至更隐秘处,加大产量,但安全第一!所有物资调配,由你统一掌管,任何支取,必须有你或我签字画押。可能做到?”
赵璋飞速记录,额头见汗,但眼神坚定:“属下竭尽全力!粮食……尚有缺口,但加上秋粮预期和‘劝借’,或可勉强支撑。军械,工坊已三班轮作,鲁方那边新制的几个水力锤,打制铁件快了许多。火药……葛道长说新配方稳定性提高,产量正在爬升。属下会盯紧每一粒粮,每一支箭!”
“陈平。”
“末将在。”
“你之要务有三。”黄巢目光锐利,“其一,协助赵璋‘劝借’,注意方式,既要拿到东西,又不能激起城内大乱,尤其要盯紧那些与郑奎有牵连或心存不满的残余势力,若有异动,果断处置!其二,新兵招募与整训不能停。按照新式操典,加快训练进度。教导队宣讲,增加‘为何而战’、‘保卫家园’的内容,务必让每个士卒明白,此战非为黄巢一人,乃是为他们自己分到的田地、为身后的父母妻儿而战!其三,情报网向西、向南延伸,与黑虎的游骑互为补充,重点收集唐军将领性格、各部矛盾、士气高低等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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