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存失魂落魄地离开襄邑,如同丧家之犬。他怀中那封被黄巢批驳得体无完肤、几乎撕开所有伪装的回绝信,比来时王仙芝那封“悔过书”更加沉重。秋风凄紧,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割不散他心中翻腾的绝望与不祥。
来时两日,归时却似漫漫长途。每一步都踏在通往深渊的路上。他知道,自己带回的不是希望,而是彻底决裂的宣判和迫在眉睫的战争预警。他甚至能想象出王大将军看到黄巢那三点苛刻条件和冷峻分析时,会暴怒到何种程度。
果然,当朱存风尘仆仆、形容枯槁地跪在王仙芝大帐中,颤抖着复述黄巢的每一句话,递上那封措辞强硬、不留余地的回信时,帐内瞬间被一种火山爆发前的死寂所笼罩。
王仙芝没有立刻暴怒。他蜡黄的脸颊肌肉剧烈抽动,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那双因伤病和焦虑而深陷的眼睛里,翻涌着雷霆般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戳穿、无处遁形的羞恼。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刺骨,“黄巢小儿!果然长了见识!连尚先生代笔都能看出来!还把我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彻!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掼在地上,又犹不解恨,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酒器果盘哗啦碎了一地。帐中诸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让我停止劫掠?收缩兵马?交出将领名单和军权?还要我亲自去襄邑向他请罪?!”王仙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他以为他是谁?!皇帝吗?!老子纵横江淮的时候,他还在野人沟里啃树皮!”
尚君长脸色也是异常难看。黄巢不仅识破了他的笔迹和计谋,更将他们的底牌和困境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唐军的最新动向都了如指掌!这种情报上的碾压感和被完全看透的无力感,让他心头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大将军息怒!”尚君长强行镇定,上前一步,“黄巢如此狂妄,恰恰说明其心虚!他不敢来断龙坡,正是怕了我军埋伏!提出如此苛刻条件,无非是想逼我们知难而退,或者……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拖到唐军把老子围死吗?!”王仙芝怒吼,牵动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但他眼中的凶光却越发炽盛,“老子现在还有得选吗?南下是宋威的铁壁,东去是高骈的骑兵,西边是穷山恶水,只有北边……只有北边这一条路!黄巢堵死了这条路,就是要逼老子去死!”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扫过帐下诸将:“你们说!现在怎么办?!等死吗?!”
众将面面相觑,无人敢应。打?黄巢那边显然早有防备,兵精粮足,据险而守。不打?坐困此地,粮草将尽,军心涣散,唐军合围在即。
“打!”一个沙哑而决绝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是负责埋伏计划的将领柴存。他眼神阴鸷如故,却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大将军!黄巢小儿欺人太甚!他既已识破断龙坡之谋,料定我军新败疲敝,不敢北上强攻。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王仙芝目光死死盯住他:“说下去!”
柴存上前,指着简陋的地图:“黄巢料定我军会强攻襄邑或曹州坚城。但我们不打城!我们打他的援军,打他的粮道,打他的软肋!”
他手指点向黑石峪和鹰嘴隘:“这两处隘口,是黄巢伸出来的两只触角,也是其防线关键。黄巢主力必屯于襄邑、曹州二城。只要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集中全力,先拔掉其中一处,比如黑石峪!打掉王璠这五百人,便能打开北上通道,震动其军心!届时,黄巢必派兵来援!我们便在野战中,以优势兵力,围点打援,吃掉他一部主力!”
“野战?”尚君长皱眉,“黄巢军训练有素,且据朱司马所言,其协同战法古怪……”
“再古怪的战法,也挡不住绝对优势的兵力和困兽的死志!”柴存打断他,声音狠戾,“我军虽疲,尚有数万能战之兵!黄巢两城兵力加起来不过万余,还要分兵守城!我们以三倍、四倍之众,猛攻其一点,咬住其援军,不惜代价!只要打垮他一部主力,其防线必然动摇!届时,或可逼迫黄巢谈判,或可趁势席卷其州县!就算不能全胜,也能夺其粮草,获得喘息之机,另谋出路!”
这计划透着浓烈的血腥气和赌博意味,但在一片绝望中,却仿佛点亮了一簇微弱的鬼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王仙芝眼中凶光剧烈闪烁。他本就是刀头舔血、惯于行险的枭雄,绝境之下,柴存这搏命之计,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悍勇和赌性。
“柴存!你说,先打哪里?需要多少人马?几日可破?”王仙芝嘶声问。
“打黑石峪!”柴存斩钉截铁,“王璠所部五百人,虽精悍,但兵力太少。我军可抽调八千精锐,由末将亲自统领,今夜便秘密出发,绕过可能存在的眼线,三日内抵达黑石峪外围,休整一夜,黎明时分,突然发起猛攻!以十倍的兵力,雷霆万钧之势,争取半日之内,踏平黑石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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