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到门前,侧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一条缝隙,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劲装、面容普通、眼神却精光内敛的汉子探出身,对他微微颔首,正是傍晚送信的“乙七”。
“沈公子,请随我来。”乙七低声道,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青崖没有说话,默默跟上。进入侧门,是一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墙壁上隔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墨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那是刑讯、阴谋与权力交织的味道。
乙七脚步轻捷,对路径极为熟悉,带着沈青崖在如同迷宫般的回廊和院落间穿行,避开了所有明哨和巡逻的队伍。显然,这条路线是精心设计过的。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前。院子不大,看起来颇为陈旧,与其他地方的森严气象格格不入。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
“指挥使大人在里面等候,公子请自行入内。”乙七在院门前停下脚步,侧身让开,低声道。他的任务似乎只是引路。
沈青崖看了他一眼,乙七的目光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内只有一间正房,灯火正是从那里透出。沈青崖步履沉稳,走到房门前,轻轻推开。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一个炭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物件。书案后,坐着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肤色微黑,下颌留着短须,一双眼睛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反而显得有些深沉内敛,偶尔开阖间,才泄出一丝久居上位者的精光与疲惫。他并未穿着象征身份的飞鱼服,只是一袭普通的深灰色棉袍,正就着灯光,翻阅着一卷书册,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文人。
但沈青崖知道,这就是执掌皇城司、令朝野侧目的指挥使,薛重。
听到推门声,薛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青崖身上,平静无波,既无审视,也无敌意,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访客。
“沈公子,请坐。”薛重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沙哑,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青崖依言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直,目光坦然地看着薛重。两人之间,隔着一盏跳跃的油灯,光影在彼此脸上明灭不定。
“薛指挥使深夜相邀,不知有何见教?”沈青崖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
薛重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一本《孙子兵法》,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沈青崖:“见教不敢当。只是想亲眼看看,能让‘影子’不惜性命传递消息,能让北靖郡主倾力相助,能在一夜之间撬开御马苑凶徒之口,并精准将线索送到本官面前的……沈文渊沈太傅的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话语平淡,却如同惊雷,在沈青崖耳边炸响!他不仅知道“影子”,知道萧望舒,甚至似乎对沈青崖近几日的行动了如指掌!
沈青崖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指挥使消息灵通,令人佩服。只是不知,指挥使是友是敌?”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直接关系到今夜谈话的基调,甚至是他能否活着走出这间暗室。
薛重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炭盆边,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盆中的银炭,溅起几点火星。“沈公子可知,皇城司这潭水,有多深?”他背对着沈青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愿闻其详。”
“皇城司权柄特殊,监察百官,直达天听,看似风光无限。”薛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嘲讽,“实则步步惊心,如履薄冰。陛下需要鹰犬,却又忌惮鹰犬过于锋利。朝中诸公,表面敬畏,背地里无不欲除之而后快。而在这潭水之下……还有更深的暗流。”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沈青崖身上,变得锐利起来:“‘莲台’……便是这最深、最毒的暗流之一。他们渗透之深,远超你的想象。这北镇抚司内,这皇城司上下,谁是人,谁是鬼,有时候,连本官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这是在承认“莲台”的存在,也承认了皇城司内部的问题!
“所以,指挥使是在向沈某诉苦?”沈青崖语气微讽。
“不。”薛重摇头,走回书案后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崖,“本官是在告诉你,对抗‘莲台’,非一人一派之力可为。需要时机,需要力量,更需要……活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影子’是本官的人,也是‘守碑人’埋得最深的一颗钉子。他的死,换来了与你接洽的机会。本官今日见你,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你问本官是友是敌?本官可以告诉你,在扳倒‘莲台’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但如何做,何时做,需由本官掌控节奏。你,明白吗?”
沈青崖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念头飞转。薛重的话,半真半假,有合作的意思,也有警告和掌控的意图。他不想完全受制于人,但眼下,与薛重合作,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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