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过的土地，散发着泥土与草木根茎的腥甜气息。晨曦刺破云层，将湿漉漉的营地染上一层金边。寒热病的潮头似乎暂时被那偶然发现的土着草药遏制，但营地里依旧弥漫着病后的虚弱与惊悸。王贲小队失踪的阴影，如同对岸那片沉默的雨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陈敖带回的破碎兽皮、折断的木矛，以及上游那触目惊心的、仿佛被巨兽碾压过的林地痕迹，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这片土地，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也更复杂。我们以为的“蛮荒”，自有其残酷的生存法则和可能存在的、我们尚未触及的强大力量。
李闯等人在我果断派出侦察队并取得初步草药成效后，暂时按捺下了躁动，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若不能尽快找到王贲的下落，或至少弄清威胁的真相，内部的不满迟早会再次爆发。
我召集了陈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工匠、以及勉强代表原军士情绪的李闯，在最大的木屋（姑且称之为“议事堂”）内商议。
“上游的痕迹，绝非寻常野兽或小股土人所能为。”陈敖指着在地上简单划出的地形图，面色凝重，“像是……某种庞大的队伍经过，或者，是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
一位老舟师沉吟道：“莫非此地有巨物？如山魈木客之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当务之急，是找到王什长。”李闯急道，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弟兄们的心就散了！”
我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开口：“王什长要寻，威胁要查，营地的安危，更是根本。三者皆不可偏废。”
我做出了决定：“陈敖，你带一队精锐，增至二十人，配齐弓弩利器，沿上游痕迹小心探查。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侦察，弄清那是什么，而非交战。若遇不可抗之力，立即撤回！”
“李闯，你带另一队人，沿河岸搜寻，扩大范围，看能否找到王什长小队留下的其他线索，或是……遗物。”我顿了顿，声音低沉，“活要见人，若……不幸，也需带弟兄们回家。”
两人领命。我看向其余人：“营地不能空虚。其余人等，加固工事，尤其是临河和面向密林的方向，需增设拒马、箭楼。妇孺及病弱者，集中到营地中心最坚固的屋舍。医者继续钻研草药，防治疫病。”
我走到门口，望着雨后初晴的天空和那片广袤而神秘的土地，声音提高，让外面忙碌的人们也能听见：“此地非坦途，然吾等已无退路！唯有同心协力，方能在这片新土扎下根来！今日之艰险，正是为了明日之安宁！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命令下达，营地再次高效运转起来，恐惧被紧迫的任务暂时压制。我则陷入更深的思虑。与小型土着部落的脆弱和平已被打破，更大的威胁隐现。我们不能再像浮萍般漂泊，必须尽快建立一个更稳固的根基。
几天后，陈敖和李闯几乎同时带回消息，却都不是好消息。
李闯的队伍在下游一处河湾发现了激烈打斗的痕迹，几具残缺的、已被野兽啃食过的尸体，从破碎的衣物和装备确认，正是王贲小队成员，但王贲本人不见踪影。现场还散落着一些不属于我们制式的箭矢和石斧，表明对方是土着，且人数不少。
而陈敖的发现更令人心惊。他们循着上游的破坏痕迹深入了约十里，发现了一片被彻底摧毁的土着村落遗迹。焦黑的木桩，散落的粗陶碎片，以及……更多战斗的痕迹。但这一次，交战双方似乎都是土着！从遗留的武器和装饰物看，至少涉及两个不同的部落。而且，他们在遗迹边缘发现了一些巨大的、非人力的爪印，深深嵌入泥地，令人不寒而栗。
“像是……两个部落在此血战，然后，被某种东西冲散了。”陈敖脸色发白，“我们没敢久留，那地方死气太重。”
王贲小队很可能是在狩猎时，不幸卷入了土着部落之间的冲突，寡不敌众而覆灭。而上游的痕迹，则预示着这片土地上存在着更强大的土着势力，乃至……未知的危险。
内部，悲伤与愤怒的情绪在蔓延，尤其是针对土着。外部，环境更加扑朔迷离。
我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当晚，我再次召集核心人员。
“此地非久留之地。”我开门见山，指向地上简陋的地图，“河口地势低洼，易遭水患，且无险可守，更处于未知势力冲突的边缘。”
我的手指点向靠近海岸的一处高地，那是我们登陆前曾勘察过的地方：“迁营！迁往此处！背靠山崖，面朝大海，视野开阔，易守难攻。且有淡水溪流经过，土地亦适合垦殖。”
“迁营？”李闯红着眼睛，“那王什长的仇……”
“仇要报，但非此刻！”我打断他，目光锐利，“以我们如今之力，复仇如同以卵击石，只会招致灭顶之灾！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让我们的根，扎得更深，更牢！待我们兵强马壮，方能谈及其他！”
我看向所有人，语气不容置疑：“明日开始，分批迁移！工匠营先行，前往高地勘测地形，规划新城！此地，将是我们真正的起点！”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片高地，将不再仅仅是营地。它将是“城”，是“国”的雏形。而“徐福”这个名字，也将随着这次迁移，开始它真正的蜕变。
裂土开疆，第一步，从选择一块真正的基石开始。而仇恨与恐惧，有时也能成为凝聚人心、推动建设的催化剂。王贲的鲜血，不能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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