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的晨雾比往日淡了许多,像一层薄纱笼罩在林间,阳光穿透松枝的缝隙,在地上织就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针与泥土的清新气息。马科身披那副伤痕累累的铠甲,独自伫立在营地入口的老松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那刀柄早已被汗水浸透,磨得光滑发亮,连原本刻着的“忠勇”二字都模糊了大半。今日是祖大寿亲赴黑松林的日子,营中士兵们都带着几分期待,有的悄悄擦拭着弓箭,有的低声议论着“若能联手,定能打退金狗”,唯独马科心中没有半分热络,反而萦绕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不屑与愤懑。
他想起三日前斥候带回的消息:祖大寿重新竖起大明旗帜时,竟先派人去山海关向朝廷递了“请罪折”,字里行间满是“被迫降金”的辩解。“若真是铁骨铮铮,当初为何要签降书?”马科低声冷哼,指尖用力攥紧刀柄,指节泛白——他麾下的弟兄们,哪怕在黑松林断粮七日,靠挖野菜、嚼树皮度日,也没人提过“投降”二字,更别说给后金递降书。
“将军!大凌河方向有动静了!”一名眼尖的哨兵快步从了望台跑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额角还沾着松针。马科抬眼望去,只见林间小道的尽头扬起一阵轻尘,一队骑兵正疾驰而来,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为首的骑士身披玄色铠甲,铠甲边缘虽有磨损,却被擦拭得锃亮,连甲片缝隙里的锈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那张刚毅的面容在晨光中愈发清晰——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正是镇守辽东多年的祖大寿。他身后跟着十余名亲卫,个个身姿挺拔,腰间的长刀斜挎在身,刀鞘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一看便知是随祖大寿征战多年的精锐。
待祖大寿勒住马缰,胯下的枣红马发出一声低嘶,前蹄轻轻刨了刨地面。他翻身下马的动作沉稳有力,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显然是常年习武练就的功底。马科这才缓缓走上前,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祖将军倒是准时。”他刻意略去了“大寿”二字,连称呼都带着刻意的疏离,目光扫过祖大寿身后的亲卫时,眼底的不屑更浓了——想当年大凌河守军号称三万,城墙上旌旗招展,何等声势;如今主帅赴约,竟只敢带十余人,想来是怕自己在黑松林设伏,扣下他这“降过金”的将军,好去朝廷邀功吧?
祖大寿自然察觉到了马科的冷淡,他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却并未计较,只是拱手作揖,动作标准而恭敬:“马将军久等了。此番前来,一是为谢马将军此前伏击后金接管军,解了大凌河的燃眉之急;二是为与将军及李校尉共商联手破金之事,还请马将军引路,带我去见李校尉。”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马科的态度早已在他预料之中,连眼神都带着几分隐忍的疲惫。
“不急。”马科抬手拦住他,手臂伸直,掌心朝前,动作带着明显的阻拦意味,声音陡然转冷,像冬日里的寒风刮过松林,带着刺骨的寒意,“在议那些‘联手破金’的大事之前,我倒想请教祖将军一个问题——当初大凌河被围,你麾下尚有三万将士,城防也算坚固,粮草虽紧却还能支撑月余,为何偏偏是你,提笔在降书上签了字?”他上前一步,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马科麾下只剩几百残兵,被困在这黑松林里,啃树皮、喝雪水,连弓箭的铁箭头都快配不齐了,也没向金狗低过半句头!你祖大寿在辽东征战多年,‘祖家军’的名声赫赫,难道你的骨气,就这么不值钱?”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在祖大寿心上。他身后的亲卫们顿时怒目而视,右手下意识地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缝间甚至渗出了细汗——这些亲卫跟着祖大寿从大凌河死战到如今,最见不得旁人诋毁自家将军,若非祖大寿没有示意,怕是早已拔刀相向,与马科理论一番。祖大寿深吸一口气,抬手制止了亲卫,指尖轻轻按在亲卫的手腕上,示意他们退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营地中忙碌的士兵:有的士兵正用石头打磨着锈迹斑斑的长刀,有的正将晒干的野菜装进布袋,还有的在修补破损的帐篷,他们虽衣衫褴褛,补丁摞着补丁,脸上却个个带着坚毅的神情,没有半分颓丧。这场景让他想起了大凌河被围第三个月的弟兄们,眼眶瞬间红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马将军,你以为我真想降吗?”祖大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风吹动的琴弦,他缓缓走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篝火的灰烬,黑色的炭粒散落在枯黄的草地上,旁边还放着几个豁口的陶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马科,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大凌河被围到第三个月,粮仓就彻底空了。最初咱们杀战马充饥,那时候还有三十多匹战马,杀一匹能让弟兄们撑两天;战马吃完了,就挖野菜、剥树皮,先剥城外的,再剥城里的,到最后,连城墙根下百年老槐树的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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