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预定地点——胡安爷爷多年前指定的地方。这是一片丛林边缘的开阔地,一面是茂密的热带雨林,另一面可以俯瞰到远方的平原和更远处的梅里达城轮廓。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棵年轻的木棉树,大约十年前由胡安爷爷和玛利亚一起种下,现在已经长到两人高,树干粗壮,树冠如伞。
“就是这里。”玛利亚说。
何塞停下车,两人开始挖墓穴。土壤湿润松软,不久前刚下过雨,挖掘不算太费力,但对两个老人来说依然艰难。玛利亚坚持帮忙,每一铲土都带着汗水和泪水。
墓穴挖好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晨光穿过木棉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只蜂鸟在树间飞舞,翅膀的嗡嗡声成为唯一的背景音乐。
“需要我说点什么吗?”何塞问,手里拿着简易的祈祷书——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玛利亚摇头。“我来。你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下。”
何塞识趣地走开,到马车旁坐下,背对着墓穴,给玛利亚留出私密空间。
玛利亚站在墓穴边,看着下面的松木棺材。晨光斜射在棺盖上,木纹清晰可见,像时间的河流,像记忆的脉络。
她深呼吸,开始说话。不是祈祷,不是颂歌,而是报告——像她六十年来每天做的那样,向胡安爷爷报告。
“我们到了您选择的地方。木棉树长得很好,您看到了吗?今年春天它会开花的,红色的花,像燃烧的火焰。蜂鸟已经来了,它们记得这棵树。”
她停顿,抹去眼泪,继续:
“我把您教我的都记住了。二十个日符,十三个数字,260天和365天的计算,金星周期的核心公式,创世神话的主要章节,还有那些故事——您在蒂卡尔最后的日子,在奇琴伊察的岁月,在玛雅潘的陷落,在玛尼的火场,所有所有。”
风轻轻吹过,木棉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
“我不知道泰诺怎么样了。您说您能感觉到,说它会在昨天陷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您和它是同时离开的。您等待了那么久,等待完整的见证,等待开始和结束相连。我想,您等到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是十三颗玉米粒——今年的新玉米,她特意留的。她将玉米粒撒入墓穴,撒在棺材上。
“这是生命的种子。您常说,玉米不只是食物,是神圣的物质,是我们成为人类的材料。现在,这些种子将和您一起回到土地中,完成循环。”
她又取出一个小陶瓶,里面装着清水——不是圣水,只是普通的泉水,但从一个古老的泉眼取来。她将水缓缓倒入墓穴。
“这是净化之水。洗去三千年的尘埃,洗去见证的重负,洗去记忆的重量。现在,您可以轻松地旅行了。”
最后,她取出那本“双重之书”的一页副本——不是原书,而是她抄写的一页,上面是基础历法计算和金星周期公式。她将纸折成蜂鸟的形状,投入墓穴。
“这是计算的精髓。您教我的第一课和最后一课。现在它和您一起,但副本在我这里,在我心里,在未来会传递下去。”
她沉默了很久,只是站着,看着,让眼泪自由流淌。
然后,她用玛雅语——纯粹的、古典的玛雅语,胡安爷爷教她的那种语言——说出最后的告别:
“亚什,第一缕绿色,新生的开始,你完成了你的季节。基尼切,太阳神之脸,你见证了完整的光明与黑暗。胡安,上帝的恩典,你在两个世界间架起了桥梁。现在,休息吧。回到星辰中去,回到大地中去,回到时间的永恒循环中去。”
她抓起第一把土,撒向棺材。泥土落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泥土归于泥土。”
第二把土。
“记忆归于记忆。”
第三把土。
“时间归于时间。”
何塞这时走过来,默默地开始填土。两人一起工作,直到墓穴被填平,直到土地上鼓起一个简单的土丘,没有任何标记,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
完工时已是正午。阳光直射下来,木棉树在土丘旁投下一圈凉爽的阴影。蜂鸟仍在花间飞舞,对人类的悲欢无动于衷,只专注于花蜜和生存。
“需要我帮您立个标记吗?”何塞问,“哪怕是一块简单的石头?”
玛利亚摇头。“不用。木棉树就是他的纪念碑。树会生长,会开花,会吸引蜂鸟,会投下阴影。树是活着的,变化着的,就像他守护的文明一样——不是静止的石碑,而是生长的生命。”
她走到木棉树旁,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十年前种下这棵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胡安爷爷坚持要自己挖坑,尽管那时他已经很虚弱;他小心地将树苗放入坑中,一边填土一边说:“树有自己的时间,比我们慢,但比我们长。等这棵树长大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但你会看到它,你会记得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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