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蒙在神庙的石阶上。Kinich坐在石凳上,手里握着半块玉米饼,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雾气钻进他的领口,带着刺骨的凉意,可他仿佛毫无察觉——昨天黄昏,陪伴他走过六十载的妻子Ix Chel,在睡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作为大祭司,他曾为无数逝者主持过简单的送别,曾用符号记录过死亡与星辰的关联,曾平静地告诉族人“死亡是玉米回归土地的轮回”。可当死亡真正降临在至亲身上,那些关于轮回的道理、关于神灵的解读,都像被晨雾冲淡的符号,变得模糊而无力。
他走到曾经与Ix Chel一起打理的小玉米地。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Ix Chel总说,玉米秆枯死后,根还在土里,来年会长出新的苗,就像人去了另一个世界,灵魂还会看着活着的人。那时他只当是妻子的温柔念想,此刻却蹲下身,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仿佛想从冰凉的土中,摸到一丝她的气息。
消息很快传遍了社群。人们聚集在他的窝棚外,女人们低声啜泣,男人们沉默地站着,孩子们依偎在母亲怀里,不懂发生了什么,却被空气中的悲伤感染,不敢出声。Ix Chel不仅是大祭司的妻子,更是部落里最能干的陶工,她烧制的陶罐既结实又美观,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件。她的离去,像广场上少了一块重要的基石,让每个人都感到空落。
最初的混乱中,有人提议按老规矩,把遗体埋在窝棚的角落,让她的灵魂继续守护家园。有人说该放些玉米饼在她身边,怕她在那边饿着。Kinich听着这些议论,心里的悲伤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念头取代——不行,不能就这么简单送别她。她的一生,配得上更庄严的仪式;而活着的人,需要一场像样的告别,来安放这份哀恸。
他强撑着站起身,对围拢的人们说:“准备净水、棉布和柯巴脂。我们要让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去见祖先。”
作为大祭司,他此刻必须找回那份沉静。他想起年轻时听长老说过的“西巴尔巴”——那个幽暗的冥界,充满了各种考验,灵魂要渡过湍急的河流,避开饥饿的怪兽,才能到达安息之地。他还想起祖先们模糊的入葬方式,大多随意简单,仿佛死亡只是生命的骤然中断。
“不能这样。”Kinich对自己说。他要为Ix Chel,也为整个社群,定下一套规矩,让死亡不再是无序的终结,而是有尊严的过渡。
仪式在广场北侧的空地上举行。这是Kinich特意选定的地方,离神庙不远,离星辰很近。女人们用浸了草药的温水为Ix Chel净身,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儿。她们说,这样能洗去尘世的疲惫,让灵魂轻盈地启程。Ixchel——Kinich的曾孙,如今已是得力的助手——将一块磨得光滑的翡翠放在Ix Chel手中,那是她生前最爱的饰品,Kinich说:“带着它,冥界的守卫会知道你是尊贵的人。”
男人们用洁白的棉布将遗体仔细包裹,一层又一层,仿佛想隔绝尘世的寒冷。Kinich亲自在包裹外层画上符号:一个代表“西巴尔巴”入口的螺旋,一个象征“祖先庇护”的玉米神头像,还有一串代表“平安”的圆点。他说,这些符号会像路标,指引她的灵魂找到正确的路。
最珍贵的随葬品是一陶罐新磨的玉米粉,和一把Ix Chel生前常用的陶刀。“在那边也要记得做你最擅长的陶罐,”Kinich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玉米粉够你吃很久,不够了,就托梦告诉我们,我们会给你送来。”
夜幕降临时,所有人都聚集在广场上。柯巴脂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清冽的香气,仿佛在为灵魂铺路。Kinich站在遗体旁,开始吟唱他新编的祷文。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去吧,Ix Chel,沿着星辰指引的路。渡过河流时,别回头;遇到怪兽时,举起你手中的翡翠……祖先在彼岸等着你,他们会为你准备好玉米粥,像你曾为我们准备的那样……”
他唱到她年轻时如何跟着女人们学习制陶,唱到她在洪水中如何将陶罐里的玉米粉分给饥饿的孩子,唱到她深夜里为研究符号的自己披上披风……那些琐碎的往事,在祷文中变成了闪光的记忆,让哭泣的人们渐渐平静下来,脸上露出怀念的温情。
遗体被缓缓放入一个方形的土坑中。Kinich亲手撒下第一捧土,泥土落在棉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男人们接着填土,很快垒起一个小小的坟丘,上面插着一根雕刻着玉米图案的木杖——那是Ix Chel的标志。
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广场上只剩下Kinich和Ixchel。月光洒在新垒的坟丘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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