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扬州瘦西湖。
春熙园临湖而建,原是前朝盐商的私家园林,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如今成了盐商总会宴客的场所。掌灯时分,园外已停满了各式车轿,锦袍玉带的商贾们携着家眷,递上请柬,在管事的唱名声中鱼贯而入。
胡掌柜的马车到得不算早。沈青瓷扮作他的侄女,一身月白织锦袄裙,外罩藕荷色比甲,发髻简单绾起,只戴一支珍珠步摇。周文清扮作表哥,陈锋等护卫留在园外接应。
“园内规矩多,少说多看。”胡掌柜低声叮嘱,“宴席分男女,前厅是男宾,后园水榭是女眷。老朽不能随你进去,若有为难事,让侍女传话到前厅找我。”
沈青瓷点头:“胡伯放心。”
入园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园子灯火通明,沿着湖畔的长廊挂满了琉璃宫灯,映得湖面流光溢彩。丝竹声从水榭传来,夹杂着女子娇柔的笑语。
女眷们由侍女引着往后园去。沈青瓷跟在人群中,目光扫过一张张精心妆扮的脸。这些江南富家的太太小姐,个个云鬓珠翠,锦衣华服,言笑晏晏间,眼波流转都是算计。
“这位姐姐看着眼生,是哪家的?”身旁一个穿桃红袄裙的少女凑过来,十四五岁年纪,圆脸杏眼,很是活泼。
“周家,北方来的。”沈青瓷微笑,“随伯父来做药材生意。”
“药材?”少女眼睛一亮,“我娘最近总说头疼,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姐姐家做药材,可有什么好方子?”
沈青瓷打量她:“妹妹娘亲头疼,是何时开始?疼在哪个位置?可伴有其他症状?”
少女愣了愣:“就是……入冬后开始的,前额疼,有时还恶心。大夫说是风寒入脑,开了几剂药,吃了好些,可一停药就又犯了。”
“听这症状,倒像是肝阳上亢。”沈青瓷沉吟,“江南冬日湿冷,易生内热。妹妹可让令堂试试天麻钩藤饮,平肝熄风,或可缓解。”
少女听得认真,忙从袖中掏出个小本子记下:“天麻……钩藤……姐姐懂得真多!我叫林秀儿,我爹是绸缎庄的林掌柜。姐姐叫什么?”
“沈瓷。”沈青瓷用了化名。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水榭。水榭四面敞开,围着锦幔,中间摆着十几张圆桌,桌上已摆满各色江南点心。主位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华服妇人,正是扬州盐商总会会长李万金的夫人,柳氏。
柳氏见沈青瓷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停:“这位是……”
“回夫人,这是汇通钱庄胡掌柜的侄女,沈瓷姑娘。”引路侍女回道。
“胡掌柜的侄女?”柳氏笑容深了些,“胡掌柜常年独来独往,倒不知还有这么标致的侄女。沈姑娘,这边坐。”
沈青瓷被安排在主桌次位,紧挨着柳氏左手边。这是极尊贵的位置,显然因为胡掌柜在扬州商界的地位。
林秀儿坐在她斜对面,冲她眨眨眼。
宴席开始,侍女们鱼贯上菜。都是精致的江南菜式——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每道菜都像艺术品。女眷们小口吃着,低声交谈,话题绕不开衣饰、脂粉、首饰,偶尔也提一两句家里的生意。
沈青瓷安静听着,偶尔夹一筷子菜。她的注意力在柳氏身上——这位盐商夫人看似雍容,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手指时不时轻按太阳穴,说话时偶有片刻失神。
瘾症初期的症状。
“沈姑娘从北方来,可习惯扬州的冬天?”柳氏忽然问。
“江南温润,比北地舒适多了。”沈青瓷微笑,“只是潮气重些,有些药材保存要格外小心。”
“哦?胡掌柜也做药材生意了?”
“伯父说药材利润大,想试试。”沈青瓷顺着话头,“前日在杏林街开了个铺子,卖些北地药材,这几日倒有不少人来问。”
柳氏夹菜的手顿了顿:“北地药材……在江南可不多见。姑娘都带了些什么?”
“柴胡、黄芩、金银花,还有些甘草、当归。”沈青瓷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对了,还有一味曼陀罗花——这药在江南,好像不太好买。”
柳氏手中的筷子“嗒”一声轻响,落在碟边。
满桌人都看过来。柳氏勉强笑了笑:“这丫头,净说些不吉利的。曼陀罗花是毒药,哪能入药?”
“夫人有所不知,曼陀罗花若用量得当,可治癫狂症、哮喘、腹痛。”沈青瓷神色如常,“医书记载,华佗的‘麻沸散’里就有此药。只是如今懂得炮制的人少了,才被当成毒药。”
柳氏盯着她,眼中闪过惊疑不定。许久,才重新拿起筷子:“姑娘懂得倒是多。不过宴席上,还是少谈这些药啊毒的,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话虽如此,她之后明显心神不宁,菜也吃得少了。
宴至中途,有侍女来报,前厅的男宾们要去湖心亭赏灯,问夫人小姐们可要同去。柳氏起身,女眷们也跟着离席。
长廊通往湖心亭,两侧挂的琉璃灯绘着各式图案——花鸟、山水、仕女。林秀儿凑到沈青瓷身边,小声道:“沈姐姐,你刚才说曼陀罗花……我娘有个远房表姨,前阵子得了怪病,总说看见鬼影,整夜不睡,大夫都说是中了邪。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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