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暑气未消。北京大学理学院一间临时被征用为高考阅卷点的大教室里,吊扇在头顶嗡嗡地旋转着,却吹不散空气里纸张、汗水和劣质墨水的混合气味。窗外白杨树的叶子被晒得蔫蔫的,蝉声嘶哑而固执。
长条课桌拼凑成巨大的工作台,上面堆积的试卷几乎要淹没伏案工作的教师们。这里是数学阅卷组。来自清华、北大、师大等校数学系的二十多位教师正埋头批阅,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单调而疲惫的背景音。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直起腰,捶打酸痛的脖颈,或是摘下眼镜,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阅卷已进入第三天,枯燥和重复让最初的严谨也难免带上几分机械。大多数试卷乏善可陈,基础题尚可,稍具难度的便错误百出,最后那道综合性的压轴题,能完整做对的凤毛麟角。
清华数学系的周维汉教授是这一组的组长。他年近五十,面容清癯,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因长时间阅卷而略显疲惫。他刚批完手头一份卷子,勉强给了及格分,摇了摇头,拿起下一份。
卷面映入眼帘的瞬间,周教授微微一愣。字迹谈不上多么漂亮的书法,但异常工整、清晰,透着一种与考生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道。他顺着批阅习惯往下看。
选择题,全对。填空题,全对。前几道解答题,步骤简洁,逻辑环环相扣,几乎找不到可扣分之处。周教授精神微微一振,推了推眼镜,坐直了些。这种扎实感和严谨性,在已批阅的数千份试卷中极为罕见。
他的目光落到最后那道压轴题上。题目是经典的“传球”模型,考察排列组合与数列递推的综合运用。他快速扫过答题区。
标准的递推关系建立,正确。利用特征根法求解通项,过程清晰优美,答案准确。这部分已是满分水准。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离开。在答题区下方,还有一片空白处被工整的字迹填满。那是针对题目最后一句“试探讨当人数m极大时的情形”的补充解答。大部分考生对此要么空白,要么写两句似是而非的定性描述。
但这份卷子不同。
“……当参与人数m趋向于无穷大时,单次传球球落在特定个体(如甲)手中的概率p趋近于0,但期望次数m·p保持为1(归一化)。此时,离散的传球模型可近似视为一个在‘甲’与‘非甲’两种状态间随机转移的马尔可夫链……”
周教授的手指猛地一颤,差点捏不稳红笔。马尔可夫链?这个由俄国数学家提出、在概率论中描述无记忆性随机过程的概念,即便在大学高年级课程中也属前沿内容!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知道?还如此自然地用在了这里?
他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进一步,当m极大且传球完全随机时,此过程近似于在无限状态空间中的简单对称随机游走。根据概率论初步知识,在这种游走中,质点返回原点的概率随步数增加而衰减。可直觉推断,当m→∞时,有限步n内球返回甲手中的概率极限应为0。此直观与统计物理中‘各态历经’假说的某种初级形式有所呼应。”
“注:若考虑传球带有‘记忆’(如Polya罐子模型),则需用更复杂的随机过程描述,结论亦不同。”
周教授完全僵住了,眼镜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贴到试卷上。随机游走、各态历经、Polya罐子模型……这些名词,像一串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答题”了,这是一个具备了相当概率论素养的人,在用一个具体的高中数学题作为引子,做一次小型的、跨越领域的学术注解!其视野之开阔,联想之大胆,表述之冷静(“直觉推断”、“有所呼应”),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老周?怎么了?批到零分卷了?”旁边一位来自北大的陈讲师见他神色异常,探头问道。
周教授没说话,直接将试卷推了过去,手指因激动有些发抖,点了点那片补充解答。
陈讲师起初漫不经心,看着看着,脸色骤变,猛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凑得更近,嘴唇无声地翕动,念着那些术语。“这……这……”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考生是谁?这些概念……他是从哪儿接触到的?这理解……这根本不是高中生的思维层次!”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附近几位老师的注意。试卷被小心地传阅。低低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在沉闷的阅卷室里涟漪般扩散开来。
“马尔可夫链?我硕士论文才用到……”
“随机游走和各态历经的联想……天才!这是天生的直觉!”
“看他的主解题步骤,基础扎实得像钢板,逻辑严密无可挑剔,这绝不是侥幸。”
“字也写得好,从头到尾不见潦草,心态稳得可怕。”
周教授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翻回卷首,记下了准考证号和名字:李建国,第三考场。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这份卷子,标准部分满分。附加部分……虽然超纲,但思想深刻,逻辑自洽,展现了惊人的数学天赋和自学深度。这……这是一块蒙尘的璞玉,不,是已经透出宝光的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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