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三的日头,像裹了层棉絮,不那么刺眼,却把院里的泥地晒得半干,踩上去软软的,带着点土腥气。许娇莲蹲在葡萄架下,正把庙会买的花籽往土里埋,凤仙、鸡冠、百日红,一小包一小包的,标签都是仲老二用红松木片刻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娘,凤仙花能染指甲不?”悦悦举着个小竹铲跑过来,红棉袄的袖子卷到肘弯,露出截藕似的胳膊,指甲盖还沾着点庙会买的胭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能啊,”许娇莲往她手里塞了颗花籽,“等花开了,娘给你捣成泥,包在指甲上,过一夜就红通通的,比胭脂还好看。”
悦悦的眼睛亮了,赶紧把花籽往土里埋,小铲子刨得泥星子乱飞,溅在红棉袄上,像落了点芝麻。“二哥说,等花长大了,他给我做个小花篮,装满满一篮子花!”
“你二哥就惯着你。”许娇莲笑着摇头,抬头时,见仲老二正站在西厢房门口,往墙上钉木钉,手里举着她那幅“富贵牡丹”,想来是要挂起来。
“钉高点,别让悦悦够着。”许娇莲喊了声,手里的花籽袋差点掉在地上。
仲老二回头,灰布棉袄的肩头沾着点木屑:“知道,钉在房梁下头,正对着绣架,你抬头就能看着。”他的锤子敲在木钉上,“笃笃”响,像在给日子打拍子。
许娇莲埋完最后一包花籽,起身往绣房走。刚进门就闻到股淡淡的松香味,是仲老二给花梨木绣架上了层新蜡,木头的纹路在阳光下看得更清了,像流淌的水。那幅“富贵牡丹”已经挂在墙上,金线镶的边在光里闪,果然比卷着时气派多了。
“好看不?”仲老二站在旁边问,手里还捏着个没钉完的木钉,耳尖有点红。
“好看。”许娇莲的指尖拂过绣布的边缘,“比我想象的还好看。”她忽然想起庙会那晚,他举着兔子灯在前面走,灯笼的红光映着他的侧脸,竟让她想起戏文里的书生,憨直里藏着点温柔。
“前儿李老板说,县太爷家要做幅中堂画,”仲老二挠了挠头,声音有点闷,“问你愿不愿意接,价钱给得高。”
许娇莲愣了愣,中堂画可不是帕子、枕套能比的,要绣大幅的山水,费工费时,可她看着墙上的牡丹,突然觉得,或许能试试。“啥时候要?”
“不急,说秋收前做好就行。”仲老二往她手里塞了块刚烤的山药,“你要是不想接就不接,咱不缺这点钱。”
“接吧,”许娇莲咬了口山药,面乎乎的甜,“正好试试新得的苏绣线。”她抬头看他,“你得给我搭个大点的绣架,比这个还得宽两尺。”
“没问题!”仲老二的眼睛亮了,“我明儿就去后山砍松木,保证做得结结实实,比镇上绣坊的还稳当。”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吱呀”声,张嫂挎着个竹篮进来了,篮子里装着些刚蒸的粘豆包,白胖胖的,上面点着红点,像小娃娃的脸蛋。“莲儿,你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张嫂快进来坐。”许娇莲往屋里让,“刚埋完花籽,正渴着呢。”
张嫂把粘豆包往桌上放,眼睛先被墙上的牡丹吸引了:“哎哟,这花绣得真叫个俊!比县里绣坊挂的还强!”她凑过去摸了摸,“金线镶边就是不一样,亮堂!”
悦悦跑进来,抓起个粘豆包就往嘴里塞,豆沙馅从嘴角流出来,她赶紧用手抹,结果蹭得满脸都是,像只偷嘴的小花猫。“张奶奶,二哥要给我做小花篮!”
“是吗?那可得让你娘多绣点帕子,换钱给你买花线。”张嫂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转头对许娇莲说,“前儿我去赶集,见布庄的云锦还在,水红色的,上面织的凤凰,活灵活现的,我跟老板说好了,给你留着。”
许娇莲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粘豆包的热气熏着,赶紧端起茶杯抿了口:“张嫂又说这话,我……我还没想好呢。”
“有啥没想好的?”张嫂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你看老二对你,绣架是花梨木的,灯笼是双层的,连你埋花籽的土,都是他去后山背的腐叶土,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仲老二正好从外面进来,听见这话,手里的斧头“哐当”掉在地上,赶紧捡起来,假装劈柴,耳朵却红得能滴出血来。许娇莲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个热汤圆,烫得慌,却甜得发颤。
张嫂走时,硬塞给许娇莲块红布,说是给悦悦做肚兜的,上面绣着对鸳鸯,针脚虽不如她的细,却透着股热乎劲儿。“莲儿,听张嫂的,日子是自己过的,看准了就别磨蹭。”张嫂的嗓门敞亮,故意让院里的仲老二也听见。
悦悦拿着红布跑出去,缠着仲老二给她画肚兜的花样,父女俩蹲在葡萄架下,头挨着头,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许娇莲靠在门框上看,见仲老二用炭笔在红布上画小鸭子,线条笨笨的,悦悦却拍着小手叫好,红棉袄的影子在他背上晃,像团跳动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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