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刚驶进县城站,许娇莲就扒着窗户往外看。站台的砖墙还是老样子,墙根处长着丛枯黄的狗尾草,风一吹就簌簌地晃,和她临走时一模一样。只是砖缝里多了些冰碴,透着冬日的冷。
“到了。”仲老二帮她拎起包袱,指尖碰着她的手,凉得像冰,赶紧用自己的手裹住,“下火车得转驴车,你先在候车室歇着,我去买票。”
许二爷早扛起最大的那个包,黑布褂子外面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我去叫辆驴车等着,省得等会儿冻着莲儿。”他转身就往外冲,棉鞋踩在结了薄冰的地上,差点打滑。
许娇莲坐在候车室的长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穿棉袄戴棉帽的老乡,背着行李的学生,还有抱着孩子赶路的妇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急慌慌的暖意——都是往家赶的。她拢了拢身上的棉袄,那是仲老二给她新买的,湖蓝色的,针脚密密实实,穿在身上,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票买着了,半小时后发车。”仲老二搓着手进来,耳朵冻得通红,“小爷在外面叫了驴车,咱直接过去就行。”
驴车在车站门口“得得”地跺着蹄子,赶车的老周头见了他们,咧嘴笑:“这不是仲家老二吗?可算回来了!莲丫头这腿……”
“好了!您看!”许娇莲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虽然还有点慢,却稳稳当当的。
“好!好!”老周头拍着大腿,“老天保佑!快上车,我给你们盖床厚棉絮,别冻着。”
驴车慢悠悠地往镇上晃,车轱辘碾过结了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许娇莲裹着棉絮,看着路边的白杨树,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像极了她临走时的样子。只是树底下积了雪,白皑皑的,映得人眼睛发花。
“你看那片地,是老张家的,今年收了不少麦子。”仲老二指着窗外,“前儿打电话,大哥说他帮着拉了三车呢。”
许娇莲点点头,眼睛却湿了。不过三个月,可看着这熟悉的田埂、土坡、歪脖子树,倒像隔了半辈子。她想起春天时,田埂上长满了荠菜,她和悦悦蹲在地里挖,小家伙的小手沾满了泥,还咯咯地笑;想起夏天时,白杨树底下能乘凉,仲老二在那儿刨木头,她在旁边绣东西,悦悦就躺在树荫里的小推车里睡觉。
“快到了。”许二爷掀开车帘,指着远处的炊烟,“你看,那是咱家的方向。”
驴车刚拐进镇子口,就见布庄的张嫂在门口扫雪,看见他们,手里的扫帚“哐当”掉在地上:“莲丫头回来了?!”
“张嫂!”许娇莲笑着应。
“可算回来了!”张嫂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放,“你二哥和小爷天天往医院捎信,说你好利索了,我还不信,这一看,可比走的时候精神多了!”她往驴车上瞅了瞅,“悦悦呢?在家等着呢吧?”
“嗯,大哥看着呢。”仲老二笑着说。
一路走,一路有人打招呼。修鞋的刘叔探出头来,喊着“回来就好”;杂货铺的王老板往许二爷手里塞了块糖,说“给孩子的”。许娇莲一一应着,眼眶越来越热——这就是她的镇子,她的家,连空气里都飘着熟悉的煤烟味和柴火香。
驴车在仲家木活铺门口停下,门板上还贴着她临走前糊的春联残片,红得发暗。许娇莲刚跳下车,屋里就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悦悦的尖叫。
“娘!娘!”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里冲出来,穿着件红棉袄,像个小炮弹似的扑向她。许娇莲赶紧蹲下身,张开胳膊,悦悦“啪”地撞进她怀里,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娘!娘!”悦悦的小脸埋在她颈窝里,哭得惊天动地,小身子一抽一抽的,“你去哪了……我要娘……”
许娇莲抱着女儿,眼泪“哗哗”地掉,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能感觉到女儿的小胳膊有多用力,能闻到她头发里熟悉的奶香味,能摸到她棉袄上绣的小老虎——那是她临走前绣的。
“好了好了,娘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仲老二蹲在旁边,帮着擦祖孙俩的眼泪,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许二爷站在旁边,背着大包,嘿嘿地笑,眼泪却顺着黑黢黢的脸颊往下淌,滴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仲老大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个摔碎的瓷碗,见这光景,抹了把脸:“你看这孩子,听见驴车响就往外冲,碗都摔了。”
许娇莲抱起悦悦,她已经不哭了,只是死死搂着她的脖子,小脑袋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嘴里嘟囔着“娘、娘”。
“快进屋,外面冷。”仲老大掀开门帘,“炕都烧好了,热乎着呢。”
屋里果然暖融融的,炕上铺着新换的苇席,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火,灶台上的锅里“咕嘟咕嘟”响,飘出鸡汤的香味。许娇莲把悦悦放在炕上,她立刻就爬过来,抱着她的腿不放,像只怕被丢下的小猫。
“快尝尝,我炖了一下午的鸡汤。”仲老大端着个粗瓷碗进来,里面浮着层金黄的油花,“给你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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