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像头不知疲倦的铁兽,驮着满车厢的人往黑夜里钻。许娇莲靠在卧铺的小窗边,指尖冰凉,轻轻贴着蒙着水汽的玻璃。窗外的灯火成了模糊的光斑,一闪而过,像她心里那些抓不住的念头——悦悦有没有哭闹?大哥会不会给她喂太多米糊?还有那庆大霉素,真的能治好她的腿吗?
“又在想啥?”仲老二端着杯热水走过来,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杯壁的温热顺着掌心往骨子里钻,“刚医生说了,你得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
许娇莲把脸埋进杯口的热气里,睫毛上沾了层细密的水珠:“就是觉得……太折腾了。”她瞥了眼对面铺上正打着呼噜的许二爷,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钱的布包,“小爷攒点钱不容易,还有车票钱,住宿钱……”
“钱没了再挣,腿要是不好,才是真难。”仲老二坐在床边,粗粝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娃娃,“你忘了?咱说好的,等你好了,要教小爷绣花,他还盼着跟你开‘木绣坊’呢。”
提到这个,许娇莲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愁绪散了些:“就他那笨手笨脚的样,穿个针线都得扎破手。”她想起小时候看小爷学缝补,把补丁缝成了歪歪扭扭的太阳,被爹笑了半个月。
正说着,对面的许二爷“唔”了一声,翻了个身,怀里的布包滑到腰边,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捞回来,嘟囔了句:“药……不能丢……”又沉沉睡去。
仲老二和许娇莲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车运行的“哐当”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下铺的大妈把脚伸到过道上,鞋帮子沾着泥,散着股子土腥味;斜对面的小伙子抱着个帆布包,大概是跑买卖的,嘴里时不时蹦出两句“这批货能赚不少”;还有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媳妇,孩子哭了半宿,她就抱着来回晃,哼着不成调的哄睡曲,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许娇莲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车顶的吊扇。扇叶上积着层灰,随着火车的颠簸轻轻晃动。她想起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坐火车,更别说去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南京有高楼,高得能捅破天;有电灯,亮得比太阳还晃眼;还有能跑的铁盒子,不用马拉就能跑得飞快。
“二哥,你说南京的医院,是不是特别大?”她轻声问,声音怕吵醒了人。
“肯定大。”仲老二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却很笃定,“小爷说,光病房就有好几栋楼,医生都穿着白大褂,比镇上的体面多了。”他往她这边挪了挪,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腿上,“冷不冷?我这外套厚。”
“不冷。”许娇莲把外套往身上拢了拢,上面有他身上的木头香,混着点汗味,让人安心,“就是……有点怕。”她怕药太贵,怕治不好,更怕这趟远门花光了钱,却还是要拖着条不好使的腿回来。
仲老二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粗糙,却暖得很:“别怕。有我和小爷呢。就算……就算真治不好,我也给你做最好的拐杖,刻上你喜欢的牡丹;小爷说了,他给你背一辈子,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许娇莲的眼泪“啪嗒”掉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车厢里的灯暗黄,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还有眼里的认真,像他刻木头时那样,一点都不含糊。
“天亮就好了。”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哄悦悦似的,“到了南京,咱先找家馆子,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后半夜,许娇莲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回到了自家的铺子。她站在柜台后,腿不疼了,能稳稳地走路。仲老二在刨木头,许二爷蹲在地上刻着什么,悦悦在旁边摇着小木鱼,“咿咿呀呀”地唱。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把满地的木屑染成了金粉。
“莲儿,醒醒,快到南京了!”
许娇莲被许二爷的大嗓门喊醒,一睁眼,就看见他凑在窗边,鼻子都快贴到玻璃上了,眼睛瞪得溜圆:“你看!那楼!真高!”
她坐起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心猛地一跳。铁轨旁的楼房一栋接一栋,高得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墙面上镶着亮晶晶的东西,在晨光里闪得人睁不开眼。马路上果然有不用马拉的铁盒子,跑得飞快,“嘀嘀”地叫着。
“这就是南京啊……”她喃喃地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又慌又跳。
“可不是嘛!”许二爷搓着手,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当年路过一回,没敢多待,这次可得好好逛逛!”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个凉了的窝头,“快吃点,垫垫肚子,到了医院怕是没时间吃饭。”
仲老二帮许娇莲穿好外套,背起她往车厢门口挪。过道里挤满了下车的人,扛着行李的、抱着孩子的,你撞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空气里混着汗味、方便面味,还有说不清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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