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水泥地被夏日晒得发烫,那只半人高的青石磙静卧在谷堆旁,石面上布满细密的凹痕,是几十年碾压谷物留下的“年轮”。石磙旁斜靠着一把旧木锨,锨头裂了道缝,用铁箍牢牢箍住,木柄上缠着几圈褪色的布条——那是陆景琛年轻时用的家什,如今传到了小宝手里。
“这石磙是你太爷爷请石匠凿的,”沈星晚蹲在谷堆边,用木锨把谷子摊开,木柄在掌心磨出温热的触感,“当年没有机器,收了新谷全靠它碾壳。你太爷爷推着它在场上走,一圈又一圈,从日出到日落,石磙沾着谷糠的样子,像裹了层白糖。”
小宝学着太奶奶的样子用木锨翻谷,木锨头“咔啦”响了一声,她赶紧停手:“这锨头要掉了吗?”
“掉不了。”沈星晚接过木锨,手腕轻转,将谷堆拍得匀匀的,“你爷爷年轻时贪省力,用它撬石头,锨头裂了缝,他就找铁匠打了铁箍,说‘物件跟人一样,伤了就得治,治好了照样干活’。你看这铁箍上的锈,比你爸岁数都大。”
石磙旁的竹筐里,装着刚脱壳的新米,米粒饱满,泛着珍珠似的光。沈星晚抓起一把,让米粒从指缝漏回筐里,簌簌的声响像细雨落在枯叶上。“你太爷爷碾谷有个规矩,石磙要顺着太阳走,说‘跟着日头转,谷子脱壳匀,吃着才香甜’。有年暴雨来得急,他抱着石磙的轴,愣是不让人挪,说‘石磙沾了潮气,碾出的米会发霉’,结果淋成了落汤鸡,咳嗽了半个月。”
小宝趴在石磙上,冰凉的石头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倒比树荫下还凉快。“太爷爷傻不傻?”
“傻,也不傻。”沈星晚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他是怕糟蹋粮食。那时候的米金贵,一粒都得当宝贝。你看这石磙的槽,”她指着石面上螺旋状的浅沟,“是他自己凿的,说这样能把谷壳‘卷’下来,不浪费一粒米。后来有了脱粒机,他还是爱推着石磙走两圈,说‘机器碾的米,少了点汗味’。”
日头偏西,沈星晚把木锨插进谷堆,扶着石磙慢慢起身:“该拢谷了。”她教小宝用木锨把摊开的谷子往中间推,“推的时候要顺着风向,不然谷糠会迷眼睛。你爷爷小时候总偷懒,推得歪歪扭扭,被你太爷爷用木锨柄敲了好几下屁股。”
木锨在谷堆上划出弧形的痕迹,谷粒聚成小山,谷糠被风吹散,像金色的雾。小宝忽然发现,木锨柄上的布条里,裹着一小截红绳。“这是啥?”
“是你太奶奶的头绳。”沈星晚的声音软下来,“那年她生你爷爷,家里穷得没红糖,就把自己的红头绳拆了,缠在木锨柄上,说‘看着红,心里暖’。后来头绳磨烂了,你太爷爷就找了布条裹上,一直没换。”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你看这石磙,这木锨,看着笨笨的,其实都藏着日子呢。石磙碾过的谷,木锨拢过的堆,都带着一家人的手温。”
谷堆越拢越高,夕阳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石磙的影子像条卧着的老黄牛。小宝推着木锨,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木柄上,攥着的不只是谷子,还有太爷爷的脚印,太奶奶的念想,和那些一去不回,却又从未走远的时光。
收完谷,沈星晚把木锨靠在石磙上,从兜里摸出块薄荷糖塞给小宝。“你太爷爷说,‘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粮食,吃着才踏实’。这石磙和木锨,就是他给咱留下的踏实。”
晚风拂过晒谷场,带着谷粒的清香。石磙上的水珠(是中午洒的降温水)顺着凹槽往下淌,像老泪落在衣襟上。木锨头的铁箍在余晖里闪着光,仿佛在说:“日子碾过的痕,都是甜的。”
喜欢掌心的霓虹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掌心的霓虹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