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带着秋的凉意,沈星晚踩着梯子,从阁楼最深处拖下只旧书箱。木箱是樟木做的,边角被岁月啃出圆润的弧度,铜锁早已锈死,她用钥匙轻轻敲了敲,“咔嗒”一声,锁舌弹开,一股混合着樟香与墨味的气息漫出来,像打开了一个封存多年的梦境。
“太奶奶,这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呀?”小棠踮着脚,扒着箱沿往里看,辫子上的蝴蝶结蹭过箱盖,扫下点细碎的木屑。她刚在学校得了“阅读小能手”奖状,对一切带字的东西都充满好奇。
沈星晚掀开箱盖,里面整齐码着一摞摞旧书,蓝布封皮的线装本,牛皮纸包脊的厚册,还有几本泛黄的练习簿。最上面是本《论语》,书页边缘卷成波浪,扉页上有行小楷:“景琛十二岁读,谨记‘温故而知新’。”字迹稚嫩却工整,是陆景琛少年时的笔迹。
“这是你太爷爷的书箱,”沈星晚拿起那本《论语》,指尖抚过扉页的褶皱,“他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新书,这本是先生送的,他翻了一辈子,书页都磨薄了。有次山洪冲毁了老屋,他抱着这书箱蹲在屋顶,说‘书没了,人就像断了根’。”
书箱底层压着个布包,解开来看,是几本手写的笔记。沈星晚翻开其中一本,里面是陆景琛青年时抄的农技知识,字迹遒劲有力,页边空白处还画着简易的农具图,旁注“此犁改良后可省三成力”。“你太爷爷年轻时总说,‘书里有千斤力’,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就着油灯抄书,说‘笨鸟先飞,多记点总没错’。”
小棠抽出本插画版《西游记》,书页上的孙悟空被涂得红脸绿衣,显然是孩童的手笔。“这是爸爸画的吗?”她指着扉页的歪扭签名——“承承画”,那时承承才五岁,握笔还不稳。
“是你爸爸画的,”沈星晚笑了,“有次他发高烧,你太爷爷就把这书拆开,一页页讲给他听,说‘孙悟空能打妖怪,承承也能打败病魔’。后来他病好了,就缠着要画画,把孙悟空涂成了红绿脸,你太爷爷非但没怪他,还说‘有想象力’。”
书箱角落里藏着个铁皮盒,打开是些旧照片和书信。沈星晚拿起张黑白照,上面是年轻时的陆景琛,穿着的确良衬衫,抱着本书站在老槐树下,笑容青涩却明亮。“这是你太爷爷二十岁时拍的,他刚考上农校,说‘读书能让土地长出更多粮食’。”
照片背面有行字:“致星晚,待我学成归,共种万亩田。”字迹里的期待几乎要透纸而出。沈星晚的指尖在字迹上停留许久,忽然想起收到这张照片时的情景:她躲在柴房里反复看,把背面的字读了又读,直到月光爬上窗台,才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绣品册。
“太奶奶,这封信是写给您的吗?”小棠举起封泛黄的信,信封上的邮票已经模糊,收信人处写着“星晚亲启”。
沈星晚接过信,指尖有些发颤。这是陆景琛出差时写的,字里行间满是琐碎的牵挂:“食堂的馒头不如你做的软”“看到种茶的法子,记下来教你”“归期已定,带了块花布,想给你做件新衫”。她忽然想起他回来那天,真的带回块蓝底白花的布,后来她做成了件衬衫,他穿了整整十年,磨破了袖口还舍不得扔。
书箱里还有本厚厚的剪报集,是陆景琛退休后做的,里面贴着从报纸上剪下的文章,有“水稻增产技术”“老年保健知识”,甚至还有“儿童启蒙儿歌”。每篇都用红笔圈出重点,旁边写着批注:“此法可试种”“星晚需注意”“教小棠唱”。
“太爷爷真是个有心人,”小棠翻着剪报,忽然指着篇《家庭教育》说,“这上面说‘陪伴是最好的教育’,太爷爷肯定很爱家人。”
“是啊,”沈星晚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太爷爷不常说爱,却把全家人的事都记在心上。有次你姑姑说想学织毛衣,他就剪了篇《毛线编织入门》,贴在本子上,还跑去供销社问售货员怎么起针。”
承承上来送茶时,看到书箱敞着,忽然说:“妈,这书箱该修修了,边角都松了。我找木工来加固下?”
“不用,”沈星晚摇头,“松点才好,透透气,让墨香能跑出来。你太爷爷说,‘书怕闷,就像人怕堵心,得敞亮点’。”她把照片、书信放回铁皮盒,又将书一本本码好,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月光。
夕阳透过阁楼的小窗,斜斜照进书箱,给旧书镀上层金边。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墨香与樟香缠绕着上升,像无数细碎的往事在盘旋。小棠抱着那本涂鸦《西游记》,说要带去学校给同学看“爸爸小时候的杰作”;承承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的笔记,忽然说“难怪我总觉得种地顺手,原来爷爷早把窍门记在这儿了”。
沈星晚盖上箱盖,铜锁扣上时发出轻响,像个温柔的句点。她知道,这书箱藏的从来不是书,是心——是少年的志向,是青年的牵挂,是老年的温情,是那些写在纸页上的惦念,历经岁月却从未褪色。
下楼时,小棠忽然说:“太奶奶,明天我把我的奖状放进书箱里好不好?让太爷爷也看看。”
沈星晚笑着点头,脚步踩在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怀里的书箱轻轻晃动,仿佛有墨香从缝隙里漏出来,沾在衣襟上,带着淡淡的、能让人安心的暖。她忽然觉得,陆景琛就坐在楼下的藤椅上,手里捧着那本《论语》,等着她把新的故事,也放进这只书箱里。
而书箱里的墨香,会像条无形的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牵着未来,把辈辈人的心意,串成串,酿成诗,永远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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