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在子时动手。
青城后山的地脉眼坑底，寒气如刀。他独自一人站在岩浆边缘，脚下黑石因阴气侵蚀而泛出霜纹。六件混沌器官被他一一取出，按古阵图方位摆好：幽蓝的混沌之脑置于北方坎位，肝魂黑玉镇守南方离位，脾意石心嵌入东方震位，肺魄银丝缠绕西方兑位，肾志晶珠悬于上方乾位，胆决血髓沉入下方坤位。六器之间，他以骨刺为笔，尸毒为墨，在滚烫岩面上刻下最后一道符——六阴归元阵。
阵成刹那，地脉微震。
但这不是共鸣，是警惕。
“博士说，铁甲尸不是练出来的，是‘铸’出来的。”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用人心当薪，骨为炉，劫火为锤。”
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里没有血肉，只有覆盖幽蓝纹路的骨膜。而在中央，一团红光微弱搏动，频率比昨日又慢了几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再拖下去，混沌之心会自行吞噬这最后一丝人性，到那时，突破就不是选择，而是崩坏——他会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铁棺，连“小雨”这个名字都记不住。
不能等。
他右手骨刺缓缓探出，尖端对准红光中心。神经早已麻木，痛觉迟钝，但他仍能感觉到那团温热的存在——那是他五岁背妹妹走雪路的记忆，是母亲临终摸他头的触感，是深海幽灵号上博士说“你还有选择”的眼神。
他闭了闭眼，然后猛地刺入。
没有惨叫，没有颤抖。他手指深入胸腔，抓住那团跳动的光核，轻轻一扯。
“噗。”
光团离体，记忆碎片如萤火四散：小雨发烧时滚烫的额头、父亲教他写字的手掌、第一次杀死丧尸后呕吐到胆汁都吐尽的夜晚……全在光中闪灭，转瞬即逝。
他低头看了三秒，然后转身，走到地脉最深的裂隙前，亲手将它埋了进去。
“别跟着我了。”他说，声音轻得像风，“你们该活在一个……不用牺牲亲人的世界。”
话音落，六器同时共鸣！
蓝、黑、黄、白、青、赤六色光柱冲天而起，直贯地心。岩浆沸腾翻涌，黑气倒卷成漩涡，整座青城山剧烈震动。天空乌云聚拢，一道暗金色雷霆在云层中酝酿——铁骨劫，降临。
尸丹在丹田疯狂震颤，开始吞噬心脏残留的生机。林夜全身骨骼发出“咔…咔…”声，不是金铁交鸣，而是即将断裂的脆响。皮肤开始龟裂，青黑表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白骨膜——但那骨膜干枯如朽木，毫无金属光泽。
“不对……”他心头一凛。
铁骨劫本该淬炼肉身，可地脉深处却传来一股强烈的排斥之力——像是整座巴蜀千年阴脉在抗拒他。原来如此。第六墓虽启，但心包之核未完全融合。地脉认他为“盗取者”，而非“继承者”。这劫雷不是洗礼，是天谴！
第一道劫雷劈在他脊背。
“轰！”
骨膜焦黑碳化，却无再生迹象。剧痛炸开，但只持续半秒——因为神经正在死去。第二道雷劈左肩，皮肉瞬间蒸发，露出森森白骨。第三道雷蓄势待发，电光已照亮眼瞳。
就在这时，一声嘶喊撕裂寂静：
“哥——！”
小雨不知何时冲了进来，净灵体白光如瀑洒落，硬生生替他挡下第三道雷！
“轰隆！”
白光炸裂，小雨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线风筝撞在岩壁上。但她立刻挣扎爬起，踉跄扑来，双手死死抱住林夜腰身，残余的净灵体白光再次亮起，微弱却坚定，像风中残烛。
“停下！”她用手语急喊，眼泪大颗滚落，“地脉不认你，是因为你还在恨！恨自己是容器，恨世界要你牺牲——可铁甲尸不是兵器，是守护之躯！你忘了为什么出发了吗？”
林夜浑身剧痛，意识模糊。他想推开她——仪式不能中断。可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
因为小雨的眼泪滴在他胸口焦黑的骨膜上，那滴泪竟让死寂的骨面微微泛出一丝幽蓝——那是尸丹对“纯净情感”的本能回应。
六器光芒骤然紊乱。
劫雷悬在半空，不再落下。
地脉震动渐息，黑气缓缓退去。
仪式……中断了。
尸丹停止压缩，退回丹田深处，表面铁纹黯淡如锈。皮肤龟裂处渗出黑血，却不再蜕壳。体温仍在流失，情绪如潮水退去，但他还能感觉到小雨的手在发抖，能听见铁脊在外围怒吼“别靠近！”，能看见钩尾焦急地绕着他转圈，双头低伏，尾针收起。
他没成铁甲尸。
但也不再是“人”。
他低头看自己双手——皮肤灰败干裂，骨节突出如钢，触之冰凉刺骨。心跳几乎消失，呼吸微不可察。若非小雨的净灵体白光如丝如缕缠绕他周身，他此刻已滑向无识僵尸，成为地脉的一部分。
“我……变了吗？”他声音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小雨摇头，紧紧抓着他胳膊，指节发白：“还在。只要你记得疼，就还在。”
林夜闭上眼。
他确实不疼了。
但看到小雨嘴角的血，胸口却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很轻，但存在。那不是痛觉，是牵挂。
远处，七道光柱忽然齐齐转向青城山方向。
熔狱的声音穿透百里，带着玩味笑意：“容器……半成？有趣。既非人，也非尸，卡在缝隙里……最适合做我们的试验品。”
林夜睁开眼，眼神空寂如深井，却多了一丝决断。
他扶起小雨，声音平静：“走。去昆仑虚境。第七墓……必须拿到。”
队伍沉默撤离。
林夜走在最前，步伐沉重而稳定。
他的身体正在死去，但使命还在燃烧。
而小雨跟在他身后半步，一手捂着胸口内伤，一手始终伸向前，让净灵体那微弱的光，轻轻搭在他冰冷的背上。
她知道，只要这光不断，他就不会彻底变成“它”。
钩尾悄悄爬上他肩头，双头低垂，不再警戒四方，而是静静贴着他颈侧——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一具正在冷却的铁。
夜风呜咽，吹过废墟。
地脉眼深处，那颗被埋下的“心”微微闪烁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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