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境，风依旧料峭，但已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暖意。
雁门关的城墙，在连日的修补与加固下，显得更加巍峨森严。墙上新设了数处了望塔与箭楼，刁斗森严，旌旗猎猎。关下那片曾混乱不堪的营地，如今也规整了许多，帐篷排列有序，营栅坚固，巡哨的士卒步伐有力，眼神警惕，与月前那死气沉沉、惶惶不可终日的光景，已判若两地。
墨轩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的墨狐裘，在孙振、韩将军等人的陪同下，缓缓巡视着关防。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沉疴缠身的郁气似乎散去了些，眼神清明锐利，扫过关墙的每一处垛口、每一架床弩。韩将军奇袭北漠囤粮点得手，不仅带回了数百头牲畜，暂时缓解了军中饥荒，更极大地提振了士气。墨轩借此机会，以缴获的物资和赵德彪案追回的部分钱粮（通过沈砚和朝廷渠道）为支撑，对雁门关守军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顿。
老弱病残被妥善安置，补充了部分从后方征调、家小在北境的青壮。军中缺额的将领，墨轩大胆提拔了几位在奇袭中表现出色、又在兵卒中有威望的中低层军官，如韩将军便被正式擢升为游击将军，独领一营。军械被重新清点、修复、分配，工匠日夜赶工，打造箭矢，修补甲胄。墨轩甚至根据记忆，改进了几种守城器械的图样，令人加紧打造。
更关键的是粮草。赵德彪通敌案发，朝廷震动，对北境军需的拖延和克扣稍有收敛，第一批紧急调拨的粮秣已于三日前运抵。虽然数量依旧不足，且品质参差，但至少让士卒看到了希望，知道朝廷并未完全放弃他们。墨轩又命人用韩将军带回的牲畜，与关内尚存的少许存粮，熬制了大锅稠粥，掺入少许咸菜肉末，让全军上下，包括伤员，都实实在在地吃了几顿饱饭。
饱暖，加之一场胜仗，墨轩的雷霆手段（处置赵德彪案涉及的相关失职将领），以及他身残志坚、日夜巡防、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身影，让雁门关这支一度濒临崩溃的军队，重新凝聚起了一股心气。虽然依旧面临强敌，依旧缺粮少械，但至少，军心稳住了，关防固了，士卒眼中不再是绝望，而是有了拼死一搏的凶悍与守护家园的决心。
“将军，北漠那边，这几日安静得有些反常。” 孙振跟在轮椅侧后，低声道，“斥候回报，阿史那摩的大营后撤了十里，每日只有小股游骑在关外三十里处游荡，似在观望。末将担心，他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攻势？”
墨轩望着关外苍茫的、隐约可见北漠营垒炊烟的荒原，缓缓道：“阿史那摩用兵，向来讲究一击必中。前次他料定我军新败涣散，故倾力猛攻，连下两堡。韩将军奇袭其粮站，虽未伤其筋骨，却让他知道，我雁门关并非全无还手之力，更打断了他一鼓作气的节奏。如今赵德彪事发，后方隐患暂除，我军士气复振，他自然要重新掂量。后撤十里，既是休整，也是观察，更是等待……等待我军露出破绽，或是朝廷再生变故。”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所以，我们更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关防需日夜警惕，斥候放出百里，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士卒操练不可松懈，尤其是夜战、守城、弓弩之术。另外，让工匠加紧赶制‘火鸦’与‘狼牙拍’，多多储备火油、滚木、礌石。阿史那摩若再来，必要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是！” 众将凛然应诺。
正说着，关墙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声。只见一队约莫十余辆马车组成的商队，在数名沈记伙计打扮的汉子引领下，正缓缓通过关下临时开辟的、专供补给车辆通行的侧门。守门士卒仔细查验着路引文书，态度严谨却不刁难。
墨轩目光落在那商队上，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孙振见状，忙解释道：“将军，这是沈记商行的车队，运送的是朝廷特许采购、犒劳边军的一批南货，主要是些耐储存的吃食、药材和御寒之物。手续齐全，已由兵部和转运司核验过。”
墨轩微微颔首，没有多问，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车队，看着它们驶入关内指定的货场，方才转动轮椅，对孙振道：“去看看。”
货场设在关内一处背风的空地，有专人看守。沈记的伙计正指挥着民夫卸货，动作麻利。墨轩的轮椅停在货场边缘，墨忠上前，与一名看似领队的沈记管事低声交谈几句，那管事连忙小跑过来，躬身行礼：“小人沈贵，参见墨将军！”
“不必多礼。” 墨轩声音平静，“运的是什么？可有清单？”
“有，有！” 沈贵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份盖了数处红印的货单，双手奉上，“回将军，主要是五百石精米，两百担粗盐，五十车干菜，二十车药材。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少东家特意嘱咐，从抚州‘奇味轩’加急运来的五十箱‘特制军需品’，说是能开胃驱寒，提振士气，请将军务必查收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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