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恕犹犹豫豫地把今天他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王灏云说了。
王灏云听完一笑:“想不到,你也有言语如刀的时候。”
“弟子只是……”严恕有些紧张,他一时没分出来王灏云是在骂他还是夸他。
“你少年意气,仗义执言,没什么错,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是我以前骂你太多了?”王灏云笑得有几分温煦。
“不是……我怕给先生惹事。”严恕松一口气。
“惹事倒不至于。不过,你的确有些冲动了。当然,我能理解。像你这个年纪,狂狷总比乡愿好。”王灏云说。
“嗯,只是弟子有一事不解。那些个查税的胥吏好像和工房的书办有勾结,他们到底在勾兑什么?”严恕有些疑惑。
“明日那个商人去税课司能否过关,全看今晚他与书办的沟通结果了。毕竟对方已展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王灏云冷笑说。
“胥吏们并未直接索贿,而是通过税收疑点,迫使商人屈服,只购买指定产地的木材,这其中又必有书办个人的利益勾连。这些都是公门之中的寻常手段。外地商人遇到了,只能吃哑巴亏了。今日你说了一句话,让他免去了衙门走一遭,但是钱财的损失还是不能避免的。”王灏云对下面的弊情一清二楚,仅仅听严恕转述,就洞若观火。
严恕此时才恍然,这权钱交易,倒是有些技术含量。比那些直眉愣眼地抢百姓口中之食看上去文明多了。不愧是苏州府的胥吏。
“弟子刚才回驿站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尾随。您说……会不会……”严恕说。
“估计是那些打行或者白役,无赖地痞,不用管他们。”王灏云摇头说,“不过,你一个人出门,又不在嘉善。居然敢去惹公门的人,也算有胆量了。”
“嗐,我想着先生是三品按察使,总能弹压得住。毕竟苏州知府也才五品……”严恕话还未说完,就发现王灏云脸色不对了,他没敢把话说完。
“贯之,你今天做的这件事没什么问题。我下面说的话,不针对你今日的行为。只针对你这个想法。懂么?”王灏云神情严肃。
严恕肃然敬听:“是。”
王灏云的话缓慢但清晰:“我对越亲近的人要求越高。你父亲与我有二十年的交情,你又是我的弟子,我心里把你当作自家子侄看。你随我去河南任上以后,必须对自己严加约束。我当然知道三品按察使在地方上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于士林之中略有薄名。但是,这些绝对不是你随意行事的理由。若你把我当作可以庇护你胡乱行事的后台……”
“弟子绝对不敢。”严恕悚然而惊,然后立马跪下。
“我知道你行事还是有分寸的。有些话须说在前面,只是为了防微杜渐。我曾经讲过,一念不善发动出即是行了,你听过这话么?”王灏云问。
“是,弟子知道。”严恕说。
“朝乾夕惕,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好了,你起来吧。”王灏云示意严恕不要跪了。
严恕站起来,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正撞上王灏云看向他的眼神。
十几年带兵,三年刑名,把王灏云的一双眼睛淬炼得不像普通儒者,只是淡淡一眼扫过,也不说如何严厉,就吓得严恕差点又跪了。
王灏云一看,破颜一笑,说:“至于么?”
“当然至于。”严恕低头自言自语。
“好了,我又没怎么责怪你。既然你知道畏惧,以后做事要更有章法,懂么?”王灏云说。
“是,弟子明白。”严恕点头。
“哎,这次我去河南将要处理的那个案子,真是诡谲,估计到了那边就没空教导你了。你自己处处在意吧。”王灏云一叹,有些疲乏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严恕试探着问:“到底是什么大案?方便和弟子说一说么?”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如今这个案子估计在开封府已经是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了。”王灏云无奈。
“总的来说,案情并不复杂。就是一个妇人到底是自尽还是被殴杀的事。但是她娘家夫家都是当地有名的大族,在朝廷里也各有后台。上一任的河南按察使竟然因为审理此案,与巡抚和藩台起冲突,于官衙之内自尽,朝野皆惊。而死者已经三经验尸,骸骨两次蒸煮,县里、府里、省里的仵作所言前后抵牾,哎,这个案子已经上动天听了。”王灏云头痛。
“啊?按察使自尽了?”严恕震惊。
“是啊,想不到吧。三品臬台自尽于官属,真是本朝数十年未有之奇事了。”王灏云摇头。
“那个妇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吧?”严恕问。
“谁说不是呢?案件已经迁延两年有余,尸体早就成了白骨了,关键证人死在牢里。当初案发的时候就是盛夏七月,而当事县令推诿,居然拖了一个多月才去验尸,故而关键的证据一开始就不全。”王灏云对官场上上下下的风气很是不满,但是又没什么办法。
“那……这……还能查清楚?”严恕怀疑。
就古代这刑侦水平,破案全靠口供,官府除了屈打成招基本啥都不会。严恕觉王灏云哪怕有神仙手段,面对如此案情,恐怕也不容易查清吧?
“我也不知道,去了再详查吧。总之,办案秉持的不过是天理人心四个字。尽我之能吧。”王灏云也没有绝对的信心。
“是,弟子去了河南,一定就在臬台衙门好好读书,轻易不会出门,更不会给先生惹事。”严恕保证。他觉得王灏云已经那么烦了,自己肯定不能给他百上加斤。
“你要读书怎么不在嘉兴读?舍近求远去河南做什么?你既然跟着我去了开封,那就帮我做点事吧。”王灏云一笑。
“啊?是!”严恕惊奇中混杂着兴奋,“多谢先生给弟子历练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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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的原型是清朝发生在湖州德清的,但是因为王灏云是浙江人,本省回避。我不可能让他当浙江按察使。所以就把事情转移到了河南。其他的应该都差不多。至于为什么安排在河南,嗯……你们不觉得开封府这个地方,特别适合办案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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