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的春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慷慨些。冰雪彻底消融,渭水汤汤,滋润着关中大地。柳絮如雪,漫天飞舞,杨花落尽,子规啼鸣。连深锁的宫墙,似乎也关不住那蓬勃欲出的盎然春意。
在东宫那堆满了蛐蛐罐、木工工具和各式“玩物”的崇文殿里窝了整个寒冬的李承乾,终于被这窗外明媚的春光撩拨得坐不住了。那套“躺平”哲学,在面对如此诱人的春色时,似乎也该暂时让位于“及时行乐”。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溜出宫去,踏青!
这个念头让他那颗承载了千年沧桑却又被迫困于少年躯壳的心,久违地雀跃起来。他立刻召来了赵节和绿萼。
“整日在这四方天里,骨头都要生锈了。”李承乾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一种计划干坏事的兴奋,“走,陪孤出去转转,透透气。”
赵节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殿下!这……这私自出宫,若是让陛下知道……”
“怕什么?”李承乾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咱们悄悄儿的,换身寻常衣裳,谁也不惊动。就去曲江池那边转转,傍晚前就回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绿萼知。”
绿萼倒是眼睛一亮,她年纪小,本就贪玩,对宫外充满好奇,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赵节见殿下心意已决,知道劝不住,只得苦着脸去安排。他找来三套寻常富家子弟和婢女的衣衫,又安排了几个绝对可靠的、身手不错的侍卫远远跟着,暗中保护。
于是,半个时辰后,三个穿着寻常细麻布衣、做富家公子打扮的人,从东宫一处偏僻侧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混入了长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李承乾甚至还故意用炭笔在嘴角点了一颗痣,以示“伪装”。
久违的自由空气扑面而来!不再是宫苑里那带着香烛和权力气息的沉闷,而是市井的喧嚣、食物的香气、泥土的芬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暖洋洋的春风。
李承乾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那是一种灵魂暂时挣脱枷锁的轻快。他不再是什么太子,只是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李公子”。
绿萼更是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指着卖面人的摊子惊呼,一会儿又被杂耍艺人的把戏吸引,叽叽喳喳,快活得像只出笼的小鸟。赵节则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出什么岔子。
三人一路闲逛,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了位于长安城东南隅的曲江池。但见春水初涨,碧波荡漾,画舫轻舟,往来如织。岸边上,柳丝垂金,杏花如雪,游人如织,仕女如云。文人墨客们或三五成群,临水赋诗;或独自凭栏,饮酒赏春。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旖旎风光!
李承乾租了一艘不大的乌篷船,也不要船夫,自己拿了竹篙,似模似样地撑着,慢悠悠地将船划离了喧嚣的岸边,驶向一处相对僻静的水湾。绿萼坐在船头,脱了鞋袜,将白嫩的脚丫伸进尚且微凉的湖水里,快活地划动着,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花。赵节则坐在船尾,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春风拂面,水波不兴。远处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和游人的笑语。李承乾放下竹篙,任由小船随波轻荡,仰面躺在船舱里,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透过篷隙洒在脸上的暖意,只觉得惬意无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抑扬顿挫的吟诵声,伴随着争论,从不远处另一艘装饰雅致的画舫上传来。
“……‘曲江水碧柳丝新,玉勒雕鞍游冶郎’……此句尚可,然终觉匠气,未得春之神韵。”
“不然,依小弟看,‘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方是点睛之笔,道尽春回大地之象!”
“妙哉!‘春风又绿江南岸’!确是好句!只是……此‘江南岸’与我等眼前之曲江,终究隔了一层……”
原来是几个年轻书生,正在船上饮酒赋诗,切磋文采。其中一人吟出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引起了众人的称赞与讨论。
李承乾原本懒得理会,但听到“春风又绿江南岸”这句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千古名句(虽然此时原作者可能尚未出生或未出名),竟然在此情此景被这群书生讨论,一种极其怪异的时空错位感让他忍不住睁开了眼,坐起身来。
他听着那些书生们反复品味、赞叹这句诗,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恶作剧般的念头。他示意赵节将船稍稍划近些,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带着点慵懒的少年嗓音,朝着那画舫朗声接了一句:
“‘春风又绿江南岸’?嗯,写景是不错,可惜……太俗,太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顿时打断了画舫上的雅兴。
那几个书生愕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艘寒酸的乌篷船上,一个衣着普通、嘴角还有颗痣的少年,正懒洋洋地靠着船舷,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们。他身边只有一个看似婢女的丫头和一个像仆从的汉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