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将自行车草图揉碎丢弃后,李承乾似乎真的安分了许多。每日里,除了必要的晨省(礼仪依旧简化,但不再如初次那般惊世骇俗,李世民似乎也默认了他“腿疾不适”的借口),他便窝在东宫,或是翻看些杂书,或是在庭院中散步,偶尔对着天空发呆,一副标准的“静养”模样。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历经千年的心,并未真正沉寂。他只是在观察,在适应,在寻找一个更稳妥、更不易引人怀疑的方式,来安放自己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这日清晨,例行朝会。两仪殿内,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庄重。李世民端坐御榻,听取着各地奏报。李承乾作为太子,立于百官之前,眼观鼻,鼻观心,看似专注,心思却早已飘远。朝堂议政,许多在他看来都是细枝末节,或是治标不治本,听着实在乏味。
“……陛下,今岁关中粮价,较之去岁同期,上涨近一成。虽未至伤民,然此风不可长,需早做绸缪。”户部一位官员出列,禀报了关中粮价波动之事。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粮价事关民生根本,历来是朝廷关注的重中之重。
李世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群臣:“诸卿有何见解?”
立刻有大臣出列,建议严查奸商囤积居奇;又有大臣提议,是否可动用常平仓平抑粮价;还有人认为,应核查各地仓储,防止贪腐……
建议繁多,却大多围绕着“管”和“放”这两个思路打转,无非是加大监管力度,或者动用国家储备干预市场。这些方法并非无效,但在李承乾听来,却显得有些“笨拙”。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千年记忆中,关于粮食储存、关于市场调节的诸多碎片化知识。他知道,粮食在储存过程中,水分含量是关键。新收的粮食若不经充分晾晒,水分偏高,极易霉变生虫,不仅损耗大,也迫使存粮户和粮商不得不尽快出售,无形中加剧了短期内市场的供应压力,压低了收购价,而等到青黄不接时,又因存粮不足导致售价飙升。若能有效降低仓储损耗,延长存粮时间,百姓和粮商便有了更从容的出售节奏,市场波动自然能平缓许多。
这只是很浅显的、基于物理原理的储存知识,甚至不涉及高深的科技,仅仅是一种被后世验证过的、有效的经验方法。
殿内的讨论还在继续,各种引经据典,各种权谋算计。李承乾听得有些腻烦,加之殿内空气沉闷,他感觉左腿那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酸(这次倒不全是装的),便趁着无人注意他这边,微微动了动身子,对身旁侍立的东宫内侍低语一句:“孤出去透透气。”
他悄然退出两仪殿正殿,来到殿外一侧的回廊下。清晨的阳光斜照过来,带着暖意,空气也清新了许多。他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随意地扫过廊外庭院中的草木。
那名跟着他出来的内侍,见他神色如常,只是静静站着,便小心翼翼地找话奉承,也是想提醒殿下莫要离开太久:“殿下,方才朝中议论粮价,诸位相公们真是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啊。”
李承乾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些“殚精竭虑”,在他听来,多少有些隔靴搔痒。他望着庭院中一块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石板,想起梦中那个世界里,农民晾晒谷物的场景,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庞大知识库的应对方式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随意,仿佛在评论天气好坏: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关中今岁秋收尚可,粮价波动,多半是仓储不善,新粮水分大,易坏,逼得人急着卖。若是晓谕百姓,将陈粮、新粮多在晴好时日摊开曝晒,彻底干燥后再入仓密封存放,虫害霉变少了,存粮能多放上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谁还会急着在低价时抛售?粮价自然就稳了。”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既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高深术语,就像是在说一件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小窍门。内容更是直接绕过了朝堂上争论的“管”与“放”,直指问题的一个潜在核心——减少损耗,增加有效供给时间,利用市场自身规律进行调节。
那内侍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太子殿下说得似乎很有道理,而且方法听起来……很简单?他不敢多问,只是躬身应道:“殿下明见。”
然而,李承乾不知道的是,他这番站在回廊下随口对内侍说的话,声音虽不大,却顺着敞开的窗户,隐隐约约地飘进了紧邻回廊的一间偏殿。这偏殿此刻正有几名轮值休息、等待传唤的中书舍人或低级谏官在内。其中一人耳朵尖,恰好捕捉到了“粮价”、“曝晒”、“多放一两个月”等只言片语。
这名官员心中一动。太子殿下也在关注粮价?而且似乎……另有见解?他不敢怠慢,趁着添茶的功夫,悄悄将听到的只言片语,禀告了殿内一位品级较高的侍御史。
消息,就这样一层层,极其迅速而又隐秘地,递到了此刻正在两仪殿内主持朝议的李世民耳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