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漫过荒原,金红的光缕斜斜罩住灰羊部落的几十顶毡包,像是缀上了一层碎金。
风掠过草甸,卷起的沙砾簌簌打在毡壁上,荒寂里透着几分烟火气。
顾长庚一身素色锦袍,领口袖口滚着玄色暗纹,身形挺拔如玉。
他眉眼间带着江南雅士的温润清隽,目光流转间却又沉淀着久经世事的锐利与沉敛。
始终落后半步护在陆白榆身侧,见她肩头沾了细沙,便极其自然地为她拂去,动作温柔,不带半分狎昵,却又亲昵得不容忽视。
陆白榆身上的粗布衣衫已换成了一身石青暗纹提花褙子,腰间系着宽幅雕花牛皮腰带,坠着几个铜镶边的小皮囊,装着银质小算盘与印章。
帷帽轻纱垂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隽的下颌与一双沉静如水的眼。
她上前一步亮出腰牌,声音爽利清晰,“白记商队白晚棠,见过头人。”
托托海快步迎出来,离着老远就闻见一身酒气,警惕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嗓门洪亮地笑道,
“白当家的大驾光临,稀客稀客!沈爷留下的伙计说你们要来收些玉石,咱们这儿风沙大,寻常石头遍地都是,可真能入眼的彩玉,早就没人敢去戈壁里寻了。”
“头人这话倒是奇了,”陆白榆颔首,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帐外略显寂寥的营地,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偌大戈壁,怎就没人敢去寻玉了?”
托托海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风沙磨得泛黄的牙,只摆手道:“喝酒喝酒!草原上的规矩,先暖了身子,什么话都好说。”
他引着二人往里走,路过帐边时,几个瘦弱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石子,见到生人,怯生生地往毡包后头缩了缩。
这时,两个作伙计打扮的汉子从一旁的毡包快步走出,正是沈驹留下的锦衣卫。
两人见到顾长庚,眼神倏地一亮,旋即克制地垂首,利落地帮忙卸货、安顿驼马,动作井然有序,半分多余的话都没有。
最大的毡包里,烤羊肉滋滋冒油,香气混着马奶酒的味道弥漫开来。
三杯马奶酒下肚,陆白榆才不动声色地说道:“方才我瞧着部落里有些清减,可是出了什么难处?”
“还不是去年那场大雪灾,足足下了三个月!草场冻坏了,牛羊饿死大半。开春想补种牧草,又没水。”
一提这话,托托海脸上的酒意淡了几分,重重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上头还来征用物资,家底都快被掏空了。现在部落里也就勉强混个温饱,想给孩子多添碗奶都难。”
几杯酒下肚,他的话匣子彻底打开,“白当家来得不是时候啊!”
顾长庚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粗陶酒碗的边缘,挑眉道:“哦?愿闻其详。”
“以前啊,戈壁里寻玉的人多着呢,都想着挖块好玉,换些盐茶过冬。”托托海抹了把嘴上的油,
“可自打去年夏天干旱,戈壁绿洲断了流,进去寻玉的人,十之八九都渴死在里头,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后来,就没人敢再往里头闯了,那地方现在就是个死地!”
陆白榆与顾长庚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之色。
“死地不至于吧?”陆白榆放下粗陶酒碗,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语气里带着商贾特有的试探,
“头人在戈壁边上扎根多年,对地形定然熟稔。我带了充足的水和干粮,酬金从厚,想请头人带队入戈壁寻玉,不知头人意下如何?”
“何止是死地!那地方邪门得很,前几个月有牧人的羊群误闯了进去,竟连一撮羊毛都没寻回来,就像被戈壁吞了个干净、”
托托海灌了口酒,脸上的酒意更浓,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道,
“那戈壁滩就是吃人的地方,给再多金子都去不得,我可不想把命丢在里头!倒是白当家的商队路子广,能不能匀些盐和防风寒的药材?去年雪灾冻坏了不少人,今年要是再下雪,怕是扛不住。”
这话他已经提过两次了。
顾长庚垂着眼,一言不发,桌下的手却悄然探过,精准地勾住了陆白榆置于膝上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像是在提醒她,又好似带了点别的意味。
陆白榆侧目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如常,唯有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她不由得唇角微弯。
随后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他,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滑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顾长庚心尖猛地一颤。
他正端起酒碗欲饮,这突如其来的悸动带得手臂微微一抖,半口酒液呛入喉中,忍不住闷咳了一声。
陆白榆闻声,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带着得逞的狡黠,手指却在他掌心安抚般地轻轻挠了一下。
顾长庚强自压下咳嗽,耳根微热,握着她的手却收得更紧,面上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只将酒碗稳稳放回桌上。
“药材和盐,我这儿都有一些。”陆白榆这才转向托托海,声音平稳,“头人若是急需,明日便可送来给头人解部分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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