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此奏需达成三重目的。”她的声音如冷泉击石,条理分明。
“其一,示弱表忠,要让陛下感受到你的震惊与委屈;其二,晓以利害,要点明薛崇此举对边防造成的风险;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将如何处置薛崇的难题,原封不动地抛还给陛下。”
“不错。”靖王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拨开了些许迷雾,重新执稳了笔杆,“所以,这封奏折不能诉苦,而要言势。”
他一边字斟句酌,一边缓缓口述,既是在起草这关乎生死的奏章,也是在与他们进行最后的确认与博弈,
“臣,靖王赵弘谨,跪奏陛下:臣今日遭逢巨变,惊惧交加,不得不冒死上陈。镇北将军薛崇,未持陛下明诏,亦无兵部勘合,竟于今日午时,擅离朔风营重地,私调数百精锐甲士,强围臣之王府,弓弩直指府门,喧嚣震天,良久不退。薛崇更于府外暗伏哨探,其行迹败露,人赃并获。臣质问其故,彼竟声称奉旨搜查钦犯。”
写到此处,他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微洇,抬头看向顾长庚。
顾长庚会意,略一思忖便朗声说道:“王爷可接着写,‘臣闻此言,如遭雷击!臣自受封以来,镇守西北,夙夜兢兢,唯恐有负圣恩。”
“陛下若疑臣不忠,只需一纸诏书,臣必自缚入京,俯首待罪。然薛崇如此行事,无视国法军规,动摇边关军心,若西戎探知,必生觊觎之念。届时,边疆不宁,臣万死莫赎!’”
陆白榆的指尖在木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沉吟片刻,继续道,
“王爷可以如此结尾——‘薛崇及其麾下,臣已交由凉州按察使周诚之暂行看管,依律审问其惊扰王府、构陷亲王之罪。”
“然薛崇乃边军大将,臣不敢擅专。其无诏调兵、擅离防区之罪,关乎朝廷纲纪,伏乞陛下圣裁。臣在西北,翘首以待天音,若陛下仍信臣之忠诚,乞严惩薛崇,以正视听,以安军心。’”
靖王眼前一亮,抚掌低笑道:“好!示弱表忠,陈明利害,再将这烫手山芋抛回御前。如此,陛下即便有心维护,也必须下旨申斥薛崇,安抚于本王。”
他不再犹豫,立刻俯身,挥毫泼墨。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每一字都承载着西北的局势与自身的命运。
待墨迹干透,奏折被火漆封好。
靖王负手立于案前,摇曳的烛火映出他硬朗的轮廓,
“在陛下旨意抵达前,我们还需做三件事。第一,稳住镇北军。薛崇被拿,朔风营却不能乱。”
“此事有些棘手。”顾长庚眉头微蹙,“王爷若直接派人接管,形同擅权,必遭物议。”
靖王的指尖在书桌上轻叩了几下,抬手取过两份空白公文。
“本王还得再给陛下写封密奏附件才行,若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害,只怕不能获得陛下的谅解与圣裁。”他一边运笔如飞,一边快速说道,
“臣再拜上陈:薛崇被擒,朔风营数万将士群龙无首,边境烽燧几同虚设,臣五内如焚。为免军心涣散,贻误军机,臣万般无奈,只得权宜行事,已遣参将赵贲持臣手令前往朔风营,暂维秩序、宣慰军心,并拨付臣之私库钱粮以安众志。”
“此实为维系边防不得已之下策,伏乞陛下圣明烛照,速遣德才兼备之将帅主持朔风营,则边疆幸甚,臣亦得免于僭越之罪!”
随后,他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始书写发往兵部的咨文:
“靖亲王行辕咨兵部:镇北将军薛崇无诏擅离防区、围堵亲王府,现已羁押于凉州按察使司。朔风营防务紧要,不可一日无主。”
“为防不测,本王府参将赵贲已奉令暂往该营,代行宣抚、维持防务,确保边防交接无虞。然边将任免,权在朝廷。请贵部速依程序议定接替人选,火速赴任,以安边陲。所有军情文报,在此期间仍按旧制呈报。”
书写完毕,他用印封缄,“如此一来,我们虽行了‘先斩后奏’之事,却在情理法理上都站住了脚。陛下即便不悦,也必能体谅本王维稳边关的苦心。”
“王爷此举高明。”顾长庚凝神细听,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色,
“对陛下示弱陈情,将擅权之举化为忠君护国之急智;对兵部公事公办,堵住了清流物议之口。尤其‘伏乞陛下圣明烛照’一句,既全了陛下颜面,又将难题奉还,陛下想不接招都难。”
陆白榆也跟着笑了笑:“此计最妙之处,在于将‘私犒军旅’这最易被攻讦之事,借‘宣慰军心’之名,化为了堂堂正正的‘忠君体国’。纵有御史想借此生事,也无从下口了。”
靖王打开紧闭的书房门,沉声唤道:“赵贲。”
一个身着玄甲的参将应声而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靖王迅速铺开一张新的令笺,笔走龙蛇,同时口述要点:
“你即刻出发,前往朔风营。持本王这道手令,执行三事:其一,当众宣慰,言明薛崇之罪止于自身,与朔风营将士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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