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漫天飞雪洋洋洒洒而下,落在宋月芹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
她缓步走到周凛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苍茫的夜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凛,我今日不是来替阿榆做说客的。我来,是想跟你讲一讲,我们这一路是怎么九死一生从上京城坚持到黑水镇,与你相遇的。”
“你知道我们这一路经历过什么吗?千里赤地,一袋水能卖到二两银子;蝗灾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永定河谷的地裂和流沙深不见底,掉下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盗匪凶残,连粮食和水都抢;盐碱地不仅有剧毒,一陷进去就再也不容易出来;毒尘沙暴毁天灭地,将段溯变成了雕塑;还有那鼠疫,来势汹汹,只两三天就可以带走一条人命......”
周凛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几分。
“最危险的那一次,是地龙翻身之后。暗夜里余震不断,成千上万条毒蛇对着我们虎视眈眈,上百头饿狼在暗处环伺,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那天晚上,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风雪呼啸而过,回忆起过往种种,宋月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颤音,
“如果没有阿榆,我和云州早就死在流放途中了。十里亭那一别,将会是我们永远的诀别。每一次,都是阿榆将我们从泥潭拉出来,带领我们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没有她,你连我的枯骨都见不到,更别提什么弥补了。”
周凛的喉结狠狠滚动,指尖摩挲着护膝上的针脚,心头又酸又胀。
“周凛,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你想想,从鹰见愁隘口对上西戎人的劫杀开始,阿榆步步筹谋,可曾带我们走错过一步?”
“她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你怎敢保证她就会一直对下去?”
周凛用力闭了闭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地撕扯,再睁眼时竟红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
“宋月芹,难道我叔伯至亲一百零七条性命,还不足以让你信我一次吗?他们全是死于石碳中毒,在营房里无声无息地没了气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雪花落在他颤抖的肩头,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连带掌心的护膝都被攥得发皱。
宋月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信她,但我也信你!”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周凛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痛苦的挣扎仿佛被人稳稳地接住,再没了言语。
“我信阿榆绝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冒险,也信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她于漫天风雪中静默而立,目光一如十四岁初见时那般温柔慈悲,
“所以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那三十八位将士的惨剧,和阿榆说的通风之法,必定能找到两全的法子,不让悲剧重演。”
她伸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积雪,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所以我想请你给她一个验证的机会。若是验证不成,我会第一个站在你这边,绝不让这石碳进入军屯祸害大家。”
周凛沉默了很久,久到宋月芹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沙哑的话来,“怎么验证?”
“由你亲自监督,在通风的营帐里试烧。若有任何危险,便立即停止。”宋月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这样可好?”
风雪越来越盛,但周凛一直紧绷的背脊,却在她的话语里逐渐松弛了下来。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信她一次。”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竟是个碧空如洗的大晴天。
金灿灿的阳光泼在无垠的雪原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雪灾的阴霾因为阳光一扫而空,军屯里的压抑紧张气氛也跟着活络了起来。
人们三三两两地扎堆闲聊,手里的活计慢了大半,笑声顺着寒风飘得老远。
“昨晚那雪来势汹汹,我还以为咱们的马厩要修缮不完了呢!老天爷还是待咱们不薄,再这么晴上几日,别说是马厩,新建一排兵舍也不成问题。”
“依我看什么雪灾就是无稽之谈!你看这日头,毒得晃眼,不用两日,雪都得化光了。”
“嗐,你听那些书呆子掉书袋呢,要我说往后准是好天气,侯爷他们也忒草木皆兵了。”
不远处站岗的哨兵听着,也忍不住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紧绷的肩背悄悄松快了些,手里的长枪都挪了个更自在的姿势。
“都警醒些!”陆白榆清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天象反复,非是吉兆。各队按昨日部署,继续修缮马厩,囤积柴火和草料,清理主干道及仓库周边的积雪,不得有任何懈怠。”
人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嘟囔,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脸上带着迟疑,你看我我看你,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陆白榆不再多言,她知道,想要说服这些人,唯有拿事实说话。
“陶闯、李观澜,带上家伙,随我去西山坳。”她点了几个人,拿上弓箭,推起一辆空板车。
“四夫人,你这是......”李观澜快步跟上。
“取石碳,做实验。”陆白榆语气淡淡,“空口无凭,唯有让大伙儿亲眼见到石炭能安全使用,人心才能真正安定,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严寒。”
闻言,陶闯立刻抢过她手中的推车,“主子,这种力气活让我们来就行了。”
一行人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往西山坳赶去。
这片背风洼地果然比别处暖和些,积雪只有薄薄的一层,能瞧见枯黄的草茎探出雪面,岩缝间竟还缀着几丛耐寒的绿芽,透着点倔强的生气。
锦衣卫早用粗木打了齐腰高的栅栏,圈起了一个偌大的马场,木栏间还留着规整的桩孔,看得出是按规制排布的。
马场不远处紧邻着山坳岩壁的位置,一片黝黑岩层裸露出地表,底下便是浅层的煤矿脉。
黑黢黢的煤块嵌在灰白岩石间,像大地洇出的墨色纹路,与圈得整齐的木栏,雪地里泛着青的草芽撞在一处,倒显出几分奇特的野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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