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永星厂陈旧的厂房涂上一层暗金色的暖调,却驱不散车间里弥漫的凝重与焦灼。林晚晚快步穿过厂区,径直走向技术部车间。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秦工压抑着痛楚却依旧严厉的指令声,还有赵师傅小心翼翼的回应和工具碰撞的轻响。
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混合了松香、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气味扑面而来。那台巨大的印刷机静静地匍匐在中央,但它的主控箱和侧面一部分防护板已经拆开,露出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和新加装上去的一些小巧部件。秦工坐在他的专属“宝座”——那张硬木椅子上,腰后垫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鼓鼓囊囊的旧棉垫,脸色在日光灯下泛着不健康的青白,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赵师傅在机器旁小心翼翼安装调整的一个银白色、火柴盒大小的金属部件——那应该就是范师傅那里拿来的微型压电陶瓷促动器。
苏州师傅则在另一头,对照着一张画满标注的图纸,用万分精细的手法,将一条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特制信号线,焊接到主控板新引出的一个接口上。工作台上,摊开着秦工手绘的缓冲机构装配图和电路连接图,上面布满了修改的痕迹和密密麻麻的标注。
“秦工,赵师傅,苏师傅。”林晚晚轻声打招呼,怕惊扰了他们精密的操作。
秦工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没离开赵师傅的动作。赵师傅全神贯注,用一把特制的小扳手,以极慢的速度拧紧促动器基座上的最后一颗固定螺丝,力道控制得分毫不差。苏州师傅焊完最后一个点,长舒一口气,用放大镜检查焊点质量。
“林厂长,您回来了。”赵师傅这才抬起头,抹了把汗,脸上是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促动器和位移传感器基本安装到位了,线也接好了。就等秦工检查确认,然后上电做初步联动测试。”
林晚晚看向秦工。秦工闭着眼睛,似乎在脑海中预演整个流程,几秒钟后睁开,声音沙哑却清晰:“小赵,用千分表再打一次促动器推杆的初始零位和最大行程,确认与设计值误差在正负三个微米以内。小苏,检查所有新接线路的绝缘和通断,特别是信号屏蔽层接地。确认无误后,恢复主控箱盖板,准备第一次低电压空载联动测试。”
“是!”赵、苏二人立刻应声,再次投入紧张的工作。
林晚晚知道此时不宜打扰,便退到车间门口等待,心中却思绪翻腾。方启明提出的新思路——开发技术衍生应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她之前太执着于攀登“第八号方案”这座高峰,却忽略了在半山腰或许就有可供歇脚、甚至能发现新矿藏的缓坡。秦工在修复和调试过程中,对材料的特性、工艺的窗口必然有了更深刻、更数据化的理解。这些经验,难道不能转化为一些更“亲民”、更易推广的技术服务或简化产品吗?
比如,针对国内中小电路板厂普遍头疼的“细线路印刷边缘毛刺”问题,能否利用他们材料在流平性和分辨率上的优势,开发一种“增强型抗毛刺感光胶”或者配套的简易工艺包?又或者,针对一些特殊标牌、仪器面板需要耐候、耐刮擦涂层的要求,能否将“第八号方案”中关于层间结合力的技术,降维应用到这种更简单的单层或双层结构中?
这些想法一旦冒出,就难以遏制。它们或许单个体量不大,技术门槛相对较低,但市场需求明确,决策链条短,一旦打开局面,就能像毛细血管一样,为永星厂输送宝贵的现金流和实战经验,反哺主技术方向的持续优化。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径,似乎比死磕宏科那根“高枝”,更符合永星厂当前的技术实力、生产条件和资源状况。是一种更务实、更具韧性的生存策略。
“林厂长。”秦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赵师傅和苏州师傅已经完成了检查,主控箱盖板也已恢复。秦工示意她过去。
“秦工,新机构安装顺利吗?”林晚晚走近问道。
“安装是第一步,关键是控制和调试。”秦工指了指电脑屏幕,上面已经调出了一个全新的测试程序界面,显示着促动器状态、位移传感器读数、以及预设的问题点坐标和触发逻辑。“接下来要进行几十轮甚至上百轮的参数调试,找到那个能让促动器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力度和行程‘推’那一下的‘黄金组合’。同时,还要确保这个额外的动作,不会干扰主运动系统的稳定性。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技术人员的严谨,也透露出巨大的不确定性。
“秦工,有件事,想听听您的意见。”林晚晚斟酌着开口,将下午与方启明会面的情况,以及对方提出的关于开发技术衍生应用的思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她没有提及那十万块可转换借款的具体条款,重点放在了“利用现有技术积累,开拓中低端市场应用,快速产生现金流和验证数据”这个核心观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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