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和血腥气随着夜风一同被关在了厚重的帐幔之外。
董卓独自端坐于帅帐之内,面前的酒樽早已冰冷,但他浑然不觉。
帐内烛火摇曳,将他肥硕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如同一尊盘踞的魔神,可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贪婪与暴戾的眼睛,此刻却罕见地溢满了深沉的思虑。
他反复咀嚼着白日里校场上的那一幕。
董俷,他那个被所有人视作痴傻的孩儿,那个被他随手扔进西凉军中自生自灭的“废物”,今日却以一种近乎神魔的姿态,驾驭着那头名为阿丑的巨兽,撕裂了号称“飞将”的吕布布下的军阵。
那不是勇武,那是纯粹的、碾压式的毁灭。
当董俷那双清澈却毫无感情的眸子望向他时,董卓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那不是敬畏,也不是孺慕,而是一种同类审视的目光。
一头雏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足以挑战兽王的庞然大物。
他亲手松开了这头猛兽的缰绳,本意是让他撕咬自己的敌人,可现在他惊恐地发现,这头猛兽的利爪与獠牙,同样也能轻易撕碎自己的喉咙。
“军功过盛,尾大不掉……”董卓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樽边缘。
他一手缔造了董俷的神话,却也亲手为自己埋下了一颗最不稳定的种子。
这种失控感,比面对朝堂上那些酸儒的口诛笔伐,比面对关东诸侯的联军,更让他感到不安和焦虑。
眉宇间的褶皱越拧越深,里面藏着的,是挥之不去的忌惮。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亲兵低沉的通报声:“主公,长史种拂求见。”
“让他进来。”董卓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帐帘掀开,一股寒气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瘦削却精神矍铄的身影。
种拂躬身一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但他抬眼时,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董卓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深夜叨扰相国,拂,罪该万死。”种拂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只是白日见温侯神威,心中有一策,不吐不快,或可为相国霸业再添一双铁翼。”
“温侯?”董卓冷哼一声,这个称呼无疑刺痛了他,“一个败军之将,何来神威?”
种拂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相国息怒。吕布虽败,非其不勇,实乃公子天威难测。然天下猛将,何人能出其右?丁原倚仗此人,便敢与相国分庭抗礼。此人如一柄绝世凶刃,在丁原手中,尚能割伤猛虎,若是在相国手中,岂非能断龙裂石?”
董卓眼皮微微一动,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公子神勇,天下无双,实乃相国之福,我凉州之幸。”种拂先是极尽吹捧,将董俷抬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随即话锋一转,“然过刚易折,公子之勇,如山崩海啸,势不可挡,却也少了些转圜余地。吕布之勇,则如离弦之箭,迅猛凌厉,专攻一点。若能得吕布,与公子一内一外,一刚一柔,便如猛虎添翼,相国大业,何愁不成?”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表面上是为董卓的霸业考虑,句句都在为董卓描绘一幅更宏伟的蓝图,但每一个字眼,都像小锤子一样,精准地敲在董卓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上。
什么一内一外,一刚一柔,说白了,就是用一头饿狼,去看住一头已经快要挣脱锁链的猛虎。
董卓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种拂的言外之意。
用吕布来制衡董俷。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兴奋,又有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羞恼。
他是一个多疑的人,但他更是一个迷信力量的人。
种拂的提议,精准地切中了他此刻最大的焦虑。
“吕布此人,倨傲非常,又是丁原义子,如何肯降?”董卓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动摇。
种拂胸有成竹地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丁原不过一州刺史,如何比得上相国权倾天下?更何况……”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我闻相国得一宝马,名曰赤兔,日行千里。宝马赠英雄,若以此马为饵,何愁吕布不心动?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晓以利害,陈说前程,大事必成。”
赤兔马!
董卓的心猛地一抽。
那是他的心头肉,是他权势的象征之一。
要他割爱,不亚于割肉。
但一想到董俷那双清冷的眼睛,一想到那头名为阿丑的巨兽投下的庞大阴影,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倾斜。
最终,贪婪和对失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
数日后,吕布夤夜提着丁原的首级,跪在了董卓的帐前。
一切都如种拂所料,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董卓大喜过望,当即收吕布为义子,封为温侯,将赤兔马连同无数金银赏赐于他。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太傅袁隗府上,袁绍拍案而起,怒斥董卓残暴不仁,收纳弑主之贼,被董卓寻了个由头,当庭斥责,贬为渤海太守,狼狈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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