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颙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挤出的寒气,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祥的重量。
他不再看袁绍,只是死死盯着面前那豆摇曳的烛火,似乎那微光便是整个大汉王朝最后的残喘。
袁绍的心跳如战鼓般擂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寸寸变冷。
何颙的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所有的野心与理智之中。
他向前倾过身,喉咙干涩地几乎发不出声音:“伯求兄,计将安出?”
何颙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映出袁绍那张因紧张而扭曲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沾满酒渍的案几上,极其缓慢地划出了两个字。
那并非什么复杂的计策,也没有任何精妙的布局,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却又足以让天地倾覆、社稷动摇的字。
袁绍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轰的一声,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案几上的烛火被窗外灌入的夜风吹得猛地一晃,光影在他脸上疯狂跳跃,映出他惨白如纸的面色和额角滚落的豆大冷汗。
那两个字,如同一对来自九幽的魔眼,死死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惊惧,前所未有的惊惧攫住了他。
但在这片冰冷的恐惧深海之下,一簇名为“欲望”的火焰却被瞬间点燃,并以燎原之势疯狂蔓延。
他看到了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血路,一条一旦踏上,便再也无法回头的绝路。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袁绍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噼啪”声。
与此同时,董俷的营帐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沙摩柯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战败的沮桑,反而挂着一贯的爽朗笑容。
他对着董俷一拱手,瓮声瓮气地说道:“主公,俺输了,那典韦是个好汉子,力气不比俺小,是个值得交手的人物。”
董俷放下手中的竹简,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辛苦了。”
“嘿,谈不上辛苦,”沙摩柯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一口灌下,抹了抹嘴角的胡须,浑不在意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总不能真往死里打。那家伙是个实诚人,俺们过了几招,都知道再打下去非得有人躺下不可,索性俺就卖他个面子,让他赢了这场。毕竟是主公吩咐的,总要有个收场不是?”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话语间那份“自家兄弟”的熟稔,以及“总要有个收场”的默契,却透着一股外人难以察觉的信赖与坦然。
这并非单纯的认输,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策略。
董俷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细节。
他知道,沙摩柯懂他的意思。
有时候,一场恰到好处的“失败”,比一场耀武扬威的胜利更有价值。
正在此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帐,递上一份军情通报。
董俷展开一看,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冯芳任左校尉,鲍忠为右校尉……这两个名字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二人皆是袁绍的故吏亲信,如今却被安插在西园军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其背后的意味不言自明。
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平静的洛阳城下,正有一股他尚未完全洞悉的暗流在疯狂涌动。
他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笃,笃,笃……那富有节奏的轻响,如同他此刻加速的心跳,泄露了他内心的警觉与不安。
“唐周。”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帐篷的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地:“主公有何吩咐?”
“去给我盯紧三个人。”董俷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文丑,高览,还有那个新投奔袁本初的张绣。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巨细无遗。”
“喏!”唐周领命,身影一闪,再次没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色渐深,白日的喧嚣与紧张似乎都已沉淀。
董俷特意备下酒宴,请来了岳父蔡邕。
酒过三巡,蔡邕略带忧色地看着自己这位声名鹊起的贤婿,忍不住叹道:“奉先,如今你声威日盛,朝野瞩目,这固然是好事。但你要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董俷端着酒樽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然一笑:“岳父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若这棵树足够强壮,能扎根于四海,枝叶可蔽九州,那风便不是摧毁之力,而是助其成长的磨砺罢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蔡邕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眼中陡然迸发出一阵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满脸通红,“好!说得好!老夫读尽天下典籍,竟不如你一言道破天机!好一个‘木秀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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