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梅雨季总来得黏腻,雨丝像扯不断的棉线,从铅灰色的天空里垂下来,把整条石库门弄堂泡得发潮。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沈砚秋撑着柄半旧的黑布油纸伞,伞沿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他穿着件灰布长衫,袖口磨得发毛,手里拎着个藤编的账房匣子,活像个赶去铺子对账的小先生——只有贴在腰侧的那柄短匕,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曼卿提着个蓝布包袱,快步跟上,伞沿轻轻蹭过他的伞面。她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短打,头发挽成个利落的圆髻,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倒比平日穿旗袍时多了几分英气。“砚秋,前面就是福佑里了,老顾说的茶馆在弄堂口第三家,挂着‘春和茶社’的木牌。”她的声音压得极轻,混在雨打油纸伞的“沙沙”声里,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沈砚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弄堂口。雨雾里,“春和茶社”的木牌泛着陈旧的暗红色,屋檐下挂着两盏走马灯,被风吹得轻轻晃悠,灯面上的“福”字被雨水洇得模糊。茶馆门口站着个穿短衫的伙计,正用抹布擦着湿漉漉的八仙桌,时不时抬眼往弄堂口瞟——那是老顾的人,按约定好的信号,要是安全,就会把抹布搭在桌沿上。
两人刚走到茶馆门口,伙计眼疾手快地把抹布往桌沿一搭,低头擦桌时飞快地说了句:“二楼靠窗,顾先生等你们。”说完,又恢复了寻常伙计的模样,对着路过的行人吆喝:“客官里面请,刚沏的龙井,暖身子!”
沈砚秋和苏曼卿没停留,径直走进茶馆。一楼坐满了客人,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嗑着瓜子聊着天,话题离不开最近日军在租界外的巡查,还有哪个商号又被日本人“接管”了。烟味、茶香和雨水的潮气混在一起,透着股沪上特有的烟火气,却又藏着挥之不去的压抑。
二楼比一楼安静些,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藏青色马褂的中年男人,脸上留着两撇八字胡,正低头啜着茶,手里把玩着个紫砂茶壶——正是老顾。他是沪上地下交通站的负责人,也是这次帮他们查汉奸周明轩下落的关键人物。
沈砚秋拉着苏曼卿在老顾对面坐下,把账房匣子放在桌角,苏曼卿则将蓝布包袱放在腿上,手指悄悄扣住了包袱里的铜制发簪——那是“余簮”的半片残件,上次在西域找到的,也是他们此行要护着的东西。
“顾先生。”沈砚秋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碰了碰,这是约定好的确认信号。
老顾抬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落在窗外的雨帘上:“周明轩这两天都在福佑里的公馆里,没怎么出门。不过昨晚有人看见,日本宪兵队的小林少佐去了他家里,两人关着门聊了半个多时辰,不知道在谈什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周明轩手里有个‘宝贝’,想献给小林,换个‘维持会副会长’的位子——我猜,那宝贝十有八九和你们找的‘余簮’有关。”
苏曼卿的心猛地一沉。周明轩原是沪上商会的副会长,去年日军攻占沪上后,他立刻投靠了日本人,帮着日军搜刮商户的钱财,还出卖了不少爱国商人,是个十足的汉奸。他们这次回沪上,一是为了找“余簮”的另一半残件,二就是为了盯着周明轩——之前在北平得到消息,周明轩可能知道另一半残簮的下落,没想到他竟然想把残簮献给日本人。
“周明轩的公馆具体在哪个位置?”沈砚秋问道,手指在账房匣子里轻轻敲了敲,里面放着一张福佑里的简易地图,是老顾提前画好的。
“弄堂深处,三号院,石库门带天井的那座。”老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推到沈砚秋面前,“这是公馆的布局图,我让人偷偷画的。周明轩的书房在二楼东头,他一般晚上会在书房待着,身边只带两个保镖。”
沈砚秋把纸条捏在手里,展开看了眼——上面画着公馆的大致结构,大门、天井、正房、书房的位置都标得很清楚,还有几个红色的小点,标注着保镖常待的位置。“多谢顾先生。”他把纸条折好,塞进长衫的内袋里,“我们今晚想去探探,看看能不能拿到周明轩和日本人交易的证据,顺便确认一下残簮的下落。”
老顾皱了皱眉:“周明轩的公馆戒备不算严,但门口有两个固定岗,晚上会加派两个巡逻的。你们要小心,小林少佐说不定还会去他家里,要是撞上就麻烦了。”他又从茶壶里倒了杯茶,推到苏曼卿面前,“苏小姐,你包里的东西可得藏好,周明轩的人鼻子灵得很,要是被他们搜出来,就全完了。”
苏曼卿点了点头,把蓝布包袱往怀里抱了抱:“我知道,这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
三人又聊了会儿,确定了撤退路线和接应信号——要是晚上十点前没在茶馆后巷的杂货铺碰面,就说明出了意外,老顾会安排人接应。聊完后,沈砚秋和苏曼卿没多停留,拎着账房匣子和蓝布包袱,假装成刚对账完的伙计,慢慢走出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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