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微的驼色披风下摆扫过巷口的沙砾时,卷起的细尘粘在绣着缠枝莲的暗纹上,像给清雅的纹样缀了层土黄色的碎金。午后的日头悬在土坯墙的顶端,把巷子两侧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用红柳枝编就的门帘在风里晃荡,时而露出门内人家炕桌上的铜壶——壶里熬着的奶茶冒着热气,混着烤馕的麦香与孜然的辛气,漫过青石板路,把于阗旧巷的烟火气揉得格外真切。
她停下脚步,抬手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袖中那半块凤髓簮时,心头又泛起熟悉的温润。碎片是母亲沈曼卿临终前攥在她掌心的,和田羊脂玉的质地在多年贴身存放后,早已浸了体温,只是那道残缺的凤羽纹依旧清晰——左翼的羽毛断在第三根,断面平整,像被利器生生削去。母亲当时气若游丝,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反复念着“于阗……玉髓阁……双簮合……”,话音未落便咽了气。后来在北平故宫,老研究员周先生对着碎片反复摩挲,老花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说这是于阗古国向大唐进贡的“龙凤合璧簮”,本是一对,凤簮藏着地宫方位的密纹,龙簮是开启地宫的钥匙,唐末战乱后双簮散佚,没想到凤簮的一半竟在她手里。
“若微,再往前第三个巷口就是‘玉髓巷’了。”陆景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羊皮纸,是三天前在敦煌城找老向导阿吉画的,纸页边缘被风沙磨得发毛,上面用炭笔勾着弯弯曲曲的巷子脉络,“阿吉说,玉髓阁在巷尾第三家,门楣上挂着块刻‘玉’字的老木牌,漆皮掉得差不多了,很好认。”
沈若微点头,目光扫过巷口来往的行人——有个挎着布包、辫梢系着红绳的妇人,正低头给怀里的孩子喂沙枣,孩子的小手抓着颗枣子,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有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推着辆载满和田玉原石的木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车把上挂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他的午饭;还有个戴白帽的老者,坐在自家门口的矮凳上,手里拿着块青玉,正用细砂纸细细打磨,磨下来的玉屑落在铺着的白布上,像撒了层淡绿色的雪。一切看着平和,可陆景舟攥着羊皮纸的指节泛白,她知道,从离开北平起,那些盯着玉簮的人就没断过——在河西走廊时,他们的马被人下了巴豆,差点误了行程;在敦煌客栈,窗台上多过一把沾着迷药的匕首,若不是她夜里警醒,恐怕早已遭了暗算。如今到了于阗,这藏着玉簮线索的地方,想必更不太平。
两人顺着巷子往里走,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是常年被风沙侵蚀、又被行人踩磨的模样。走到中段时,突然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旁边的门里跑出来,赤着脚踩在石板上,手里举着串刚买的葡萄干,没留神撞进了沈若微怀里。
“哎呀!”小姑娘惊呼一声,葡萄干撒了一地,她抬头看沈若微,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慌乱,用生硬的汉语说:“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阿爷在后面等我回家吃饭呢。”
沈若微连忙扶住她,弯腰帮她捡散落的葡萄干,指尖触到小姑娘的手,温热的,带着点沙土的粗糙,像极了小时候在沪上弄堂里认识的邻家妹妹阿妹。“没事,慢点跑,别摔着。”她把捡好的葡萄干递还给小姑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米娜。”小姑娘接过葡萄干,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你是从外地来的吗?你的衣服真好看。”
“阿米娜!你又乱跑!”巷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一个挎着竹篮的老阿婆快步走过来,蓝布头巾裹着头发,鬓角露出来的银丝沾着沙粒,篮子里装着新鲜的沙枣和几个烤得金黄的馕,“马师长的人刚从巷口过,要是被他们看到你乱跑,又要骂你了!”
老阿婆拉过阿米娜,目光却落在沈若微和陆景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微微皱起,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你们……是外地来的?找谁家?这阵子不太平,马师长的人总来查。”
沈若微心里一动,看老阿婆的模样,该是在这巷子里住了大半辈子的人,说不定知道玉髓阁的事。她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巷尾的方向:“阿婆,我们想找玉髓阁的王掌柜,您知道他家在哪吗?”
“玉髓阁?”老阿婆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她拉着两人往旁边的墙角挪了挪,压低声音说:“你们找王掌柜,是为了那对玉簮来吧?”见沈若微愣住,老阿婆叹了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阵子来寻玉髓阁的外地人不少,都是冲那宝贝来的,可你们不知道,马师长早就盯着呢!前几天,他派了十几个兵来巷子里查,问谁家见过拿着玉簮的人,还说要是有人敢藏,就把铺子砸了。你们可得小心点,那些兵凶得很,见着外地人就搜身,连孩子的布包都要翻。”
“马师长?”陆景舟追问,他在敦煌时听阿吉提过这个名字——马鸿逵,是于阗当地的军阀,靠着手里的兵控制着周边的玉石矿和商道,专横跋扈,上个月还为了一块汉代的玉璧,抄了当地一个商户的家,据说连商户的孩子都没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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