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深秋总裹着化不开的雾,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胡同里的老槐树连枯叶飘落都慢了半拍。沈砚秋站在四合院的廊下,指尖攥着那支陪她从沪上逃来的古簪——簪头的缠枝莲纹被雾汽浸得发润,冰凉的银胎贴着掌心,倒比怀里揣着的那只紫檀宝匣更让她安心。
“雾再浓,也得趁天亮开匣。”顾景琛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他正用一块麂皮细细擦拭宝匣的锁扣,木质表面的包浆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这匣子是乾隆年间的‘四合扣’,暗格比寻常宝匣多三层,要是错了机关,里面的东西怕是要毁在水银里。”
沈砚秋推门进去时,陆时衍正靠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勃朗宁手枪,枪身的烤蓝在雾色里泛着冷光。“方才去胡同口转了圈,看见两个穿短打的,盯着这院子看了半宿。”他抬眼看向沈砚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估摸着是严培之的人,从沪上跟到北平,总算找着踪迹了。”
严培之——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沈砚秋心里三年了。三年前沪上沈家倒台,父亲被安上“通共”的罪名枪毙,母亲投井前把这只宝匣和古簪塞给她,只说“匣里有真相,找顾先生”。如今她终于在北平找到顾景琛,宝匣却成了烫手山芋,连带着这满院的雾,都像是严培之撒下的网。
“先开匣。”沈砚秋走到桌边,把古簪放在宝匣旁,簪头的莲纹正好对着匣面上刻的莲座,严丝合缝,“母亲说,这簪子是开匣的钥匙,当年是外婆传给她的,原是一对,另一只……”她顿了顿,喉间发紧,“另一只在严培之的夫人手里,是当年严家求娶我表姐时,母亲给的陪嫁。”
顾景琛点点头,手指抚过宝匣上的四合扣——四个扣眼分别刻着“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对应着四季的机关。他拿起古簪,将簪尖对准“秋菊”扣眼,轻轻一转,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扣眼旁的菊纹竟缓缓陷了进去,露出一个细如发丝的暗槽。
“这第一层机关,要的是‘时令对榫’。”顾景琛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捏着古簪,沿着暗槽慢慢滑动,“当年做这匣子的匠人,是宫廷造办处的老手,最擅长把机关藏在纹样里——你看这菊纹的花瓣,每一片都能转动,错一片,暗槽就会锁死。”
烛火摇曳着,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沈砚秋盯着顾景琛的手指,只见他顺着第三片花瓣的纹路轻轻一按,宝匣的顶面突然向上弹起半寸,露出第二层夹层——夹层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叠折叠整齐的信笺,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却依旧挺括,显然是被人精心保管过。
“先别急着拿。”陆时衍突然上前一步,拦住沈砚秋的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细棉手套,“这纸怕是用了‘水浸纸’,沾了汗渍会晕墨,当年我在档案馆见过,不少老密信都是这么毁的。”
沈砚秋接过手套,指尖透过薄薄的棉料,依旧能感觉到信笺的粗糙。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展开时,纸页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是在诉说压了多年的秘密。信上的字迹是父亲的,她一眼就认出来——父亲写毛笔字时总爱把“之”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和纸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民国二十五年,严培之借沈氏船运,私运鸦片至天津,数量三百箱,藏匿于法租界仓库……”沈砚秋轻声念着,声音渐渐发颤,“后面还记着,严培之怕父亲泄露,用伪造的电报诬陷父亲与苏区联络,还买通了法租界的巡捕,把鸦片栽赃到沈家的货船上……”
顾景琛凑过来看,手指点在信末的日期上:“民国二十五年,正是沈家船运被查封的前一个月。你父亲当时应该已经察觉了严培之的阴谋,才把这些证据藏进宝匣。”他又看向夹层里的其他信笺,“后面还有几封,像是与其他商家的往来函,或许还有更多严培之的罪证。”
陆时衍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雾色比刚才更浓了,胡同里的人影几乎看不清,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车铃声。“得快点,严培之的人不会等太久,要是他们带了搜查令,这院子就守不住了。”
沈砚秋点点头,继续翻看剩下的信笺。后面的几封,有的是父亲与天津商会的往来函,提到严培之如何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吞并其他商号;有的是银行的转账记录,上面记着严培之从沈家账户挪用巨款,转到一个匿名的海外账户;最让她心惊的是最后一封,是母亲写的,日期是父亲被枪毙后的第三天——
“砚秋,若你能看到这封信,千万要活下去。严培之要的不仅是沈家的产业,还有你外婆留下的‘莲心秘录’,那秘录藏在古簪的空心管里,记录着严家当年通日的证据。宝匣的第三层暗格里,有一块染血的绸缎,是当年严培之的手下追杀你父亲时,父亲从那人的衣服上扯下来的,上面有严家商号的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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