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深秋的上海,雨丝缠了整月。十六铺码头的石板路被泡得发乌,踩上去“咕叽”一声,溅起的泥点粘在沈清辞的青缎鞋尖,像极了沪上这半年来,总也擦不净的阴霾。她立在“江渝号”客轮的舷梯旁,手里攥着只紫檀木锦盒,盒面嵌的银丝牡丹被雨水浸得发暗,指尖触到盒底的暗格,那里藏着半支断裂的古玉簪——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东西,也是第四卷末尾,那场沪西公馆大火里,唯一没被烧透的物件。
“小姐,该上船了。”忠叔撑着黑布伞赶过来,伞沿压得极低,遮住沈清辞大半张脸。他手里拎着只旧皮箱,锁扣上的铜绿磨得发亮,里面装着的不是衣物,是近百封加密信件,全是母亲生前与北平方面的往来。沈清辞抬头望了眼码头入口,人群里似乎有个穿灰布长衫的身影晃了晃,帽檐压得低,袖口露出半截银质袖扣——和上月在公馆外跟踪她的人,是同一个样式。
“忠叔,他还跟着。”沈清辞的声音压得轻,气息裹在雨雾里,几乎要被轮船的汽笛声盖过。忠叔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灰布身影已经隐进了卖梨膏糖的摊子后,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小姐放心,上船就安全了。”忠叔的手按在皮箱的锁扣上,指节泛白——他靴筒里藏着把勃朗宁,是老爷生前留下的,这半年来,已经用过三次。
舷梯上的水手吆喝着收梯,沈清辞最后回头望了眼沪上的天,铅灰色的云压在租界的尖顶洋房上,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想起三天前在沪西火场的废墟里,那只从梁木下扒出来的铜制火漆印,印面上刻着个“燕”字——北平的旧称,母亲信里提过的“燕园故人”,大概就在那里。
客轮的二等舱比想象中整洁,靠窗的位置摆着张红木桌,桌角嵌着块小铜牌,刻着“江渝号·丙字十二”。沈清辞将紫檀锦盒放在桌下的暗格里,又用行李箱挡住,才敢坐下。窗外的雨还在下,江面泛着灰黑色的浪,远处的外滩渐渐模糊,和平饭店的绿顶最后变成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雨雾里。
“姑娘,借过。”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沈清辞回头,见个穿蓝布衫的老者拎着只竹篮,篮里裹着层油纸,隐约能闻到墨香。老者的头发全白了,梳得整齐,用根木簪绾着,簪子是普通的桃木,却在末端刻了个极小的“书”字。“您坐。”沈清辞往里面挪了挪,目光落在老者的竹篮上——油纸下面,似乎露出半本线装书的封皮,是《北平金石录》。
老者坐下后,没说话,只是从竹篮里掏出块帕子,仔细擦了擦桌角的铜牌,动作慢得有些刻意。沈清辞注意到,他擦铜牌的顺序是“丙-十-二”,和母亲信里提过的“暗号顺序”一模一样。她刚要开口,老者突然抬眼,目光扫过她的袖口——那里绣着朵极小的白梅,是母亲教她的绣活,也是“自家人”的标识。
“燕园的梅,该开了。”老者的声音压得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是母亲信里的“平安叩”。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忠叔说的“北平接应的人”,就是眼前这位老者。“林先生?”她试探着问——母亲信里提过的“燕园故人”,姓林,是北平辅仁大学的考古教授。
老者点了点头,从竹篮里掏出本线装书,递到沈清辞面前:“夫人的信,都在里面。”沈清辞翻开书,书页间夹着十几封泛黄的信,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贴着张小小的火漆印,正是她在火场里找到的“燕”字印。信里的字迹是母亲的,墨水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清辞若来北平,先找林教授,古簪的秘密在‘雾隐楼’,切记,别信戴银扣的人。”
“戴银扣的人?”沈清辞抬头,想起码头那个灰布身影。林教授的目光沉了沉,手指划过书页上的“雾隐楼”三个字:“是‘玄铁会’的人,夫人当年就是因为拒绝交出古簪,才被他们盯上的。沪西的火,也是他们放的。”
沈清辞攥紧了手里的信,指腹蹭过“古簪”两个字——那半支玉簪,她看过无数次,簪身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断裂处似乎藏着什么,用放大镜看,能看到几缕极细的刻痕,像是文字,却认不出是哪种字体。“林先生,古簪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林教授刚要开口,舱外突然传来阵脚步声,沉重的皮靴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响。“查票了!”门口站着个穿黑制服的人,帽檐压得低,袖口露出半截银质袖扣——和码头的灰布身影一样!沈清辞赶紧将信塞回书里,林教授则把竹篮放在腿上,慢悠悠地翻着《北平金石录》。
黑制服走到桌前,目光扫过沈清辞的行李箱,又落在林教授的竹篮上:“票呢?”沈清辞掏出船票,手指有些发颤——票根上的名字是“沈阿辞”,是忠叔特意给她换的假名。黑制服接过票,看了眼,又看向林教授:“您的?”
“老糊涂了,忘在里舱了。”林教授的声音很稳,手却悄悄按在竹篮的提手上。黑制服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圈,突然伸手去掀竹篮上的油纸:“这里面装的什么?”林教授侧身挡住,笑道:“不过是些笔墨纸砚,教授的老习惯,离不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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