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王府的书房,两扇朱漆门严丝合缝,厚重的锦帘垂落如瀑,将秋夜的霜气与寒声尽数隔在门外。琉璃灯盏里的烛火静静燃烧,烛花“啪”地爆开,在紫檀木书案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霍云庭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沉静,面前摊开的密报皱了边角——那是暗卫连夜送来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墨香混着纸页的凉意,沁入指尖。
中秋宫宴已过三日,“陛下旧疾复发,静养深宫”的消息像被风卷着,刮遍了帝都的大街小巷。朝堂之上,太子霍明瑾身着明黄常服,端坐于御座侧的监国之位,批奏折时笔尖都带着张扬的力道;五皇子霍明渊则每日泡在户部衙署,对着账本笑得温和,指尖却在江南织造的名录上反复摩挲;唯有四皇子霍明煜,领了个协理礼部祭祀的虚衔后,便以“风寒加重”为由闭门谢客,连早朝都未曾露过面。
霍云庭的目光落在最底下那份密报上,指腹抚过“太医院药材出入”的条目——党参、黄芪的用量与往日无异,可一味“鹤顶红”的伴生草“秋露白”,近三月的消耗量竟比往年同期多了三倍。这味草药性平,单用无害,却能中和慢性毒药的气味,是下毒者最常用的“掩护”。旁边另一张纸,记着御膳房杂役的动向:两名上个月“失足落水”的杂役,籍贯一栏都写着“江南苏州”,而五皇子的母妃,正是苏州织造李家长女。
线索像散在棋盘上的棋子,看似无关,却隐隐连成了线——一头指向急于掌权的太子,一头连着阴鸷藏锋的五皇子。可这些都只是“隐隐”,没有铁证。更棘手的是,皇兄霍擎苍那堵名为“猜忌”的墙,已将他彻底挡在宫外。明路,全堵死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节奏沉稳,思绪却飘回了七年前。那时先帝刚崩,新皇初立,边境烽烟又起,他奉旨巡边,临行前想悄悄入宫辞行,避开朝堂的饯行虚礼。
深秋的宫道,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辞别霍擎苍后,他没走正门,绕着御花园的偏径往西门去。行至“听雨轩”附近时,一阵闷响传入耳中——不是风吹竹动,不是落叶坠地,是重物击沙袋的声音,规律、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韵律。
霍云庭脚步一顿。听雨轩年久失修,轩前的空地早被荒草掩了大半,平日里连洒扫的宫人都不愿来,更别提深夜练拳。他示意亲卫退到暗处,自己则猫着腰,借着枯竹的阴影往前挪。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正好照在轩前的空地上。一个身着墨色劲装的少年,正赤手空拳练拳。他身形尚显单薄,肩背却挺得笔直,出拳时拳风带响,砸在沙袋上“嘭”的一声;腾挪间步伐扎实,竟有几分凤陵军搏杀术的影子——那是他当年在军中改良的拳法,只传亲信,外人绝难习得。
霍云庭的呼吸骤然停住。那少年侧脸对着他,眉眼清秀,额角渗着汗珠,紧抿的唇线透着股狠劲——不是旁人,正是年仅十六岁、在所有人眼中“弱不禁风、药石不离”的四皇子,霍明煜!
月光淌在少年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一套拳打完,气息微乱却不喘,抬手擦汗时,眼底的锐光像出鞘的剑。可下一秒,他猛地绷紧的肩背松了下来,迅速脱下被汗水浸透的劲装,换上石凳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宽袖常服。手指颤抖着将衣领拉高,遮住颈间的薄汗,又故意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让脸色泛起病态的苍白。做完这一切,他才低下头,咳嗽两声,脚步虚浮地往宫深处走去,背影怯懦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霍云庭在竹影里站了足足一刻钟,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直起身。他瞬间便懂了——所谓“体弱多病”,是淑妃周明玥为儿子铺的保命路。在太子与五皇子斗得你死我活的当下,“不堪造就”才是最安全的铠甲。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忍住枯燥练拳,能在深夜藏起锋芒,能把“病弱”演得惟妙惟肖,这份心性,比许多成年人都坚韧。
从那以后,他便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宫宴上见霍明煜咳得撕心裂肺,他知道那是伪装;朝堂上见他连站都不稳,他明白那是避祸。他从未点破——这是淑妃母子的生存智慧,也是他们在深宫的立身之本。只是偶尔会想,这般隐忍的孩子,若生在寻常人家,该有多好。
“吱呀”一声,窗棂被风吹得微晃,将霍云庭的思绪拉回书房。他拿起最后一份密报,指尖点在“四皇子称病,礼部事务皆由副手打理”那行字上,眼底渐渐亮起光。
太子急功近利,五皇子藏锋露爪,唯有霍明煜,在这场风暴里缩在壳中。可他既然能伪装七年,对宫中的暗流必然比谁都敏感。皇帝中毒的蛛丝马迹,他未必没察觉;太子与五皇子的动作,他未必不清楚。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而现在,这个时机,来了。霍云庭需要一个能避开皇帝眼线、深入宫廷核心的盟友;霍明煜需要一个有足够实力、能打破僵局的助力。他们的需求,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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