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党部那扇厚重、钉着铜钉的黑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尖响中豁然洞开,像一个张开的、等待吞噬血肉的巨兽之口。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汗臭、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刘炳坤并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太师椅上。他站在大堂中央,背对着门口,正对着墙壁上悬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一幅巨大的孙中山像。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他那矮胖的身影被拉得异常臃肿而扭曲,投射在冰冷坚硬的水磨方砖地面上,如同一座巨大的、不祥的坟茔。听到脚步声和推搡声,他才缓缓转过身。油灯的光晕恰好照亮他半边脸,肥肉堆积的下颚微微颤动,那双眯缝眼里爆射出饿狼终于等到猎物般的、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贪婪光芒。
“呵呵呵……”一阵低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打破了堂内死水般的寂静。他踱着方步,慢慢踱到被两个打手死死按住的林心尧面前,几乎是贴着林心尧的脸,对着他喷吐着带着烟臭的热气:“林先生?久仰大名啊!汀州城里那些不识时务的硬骨头,可没少念叨你这位书记啊!”他故意拖长了“书记”二字,带着极尽侮辱的嘲弄,“怎么样?从汀州一路‘访贫问苦’,走到我这小小的武所县党部,有何贵干哪?”他伸出手指,想去抬林心尧的下巴,却被对方猛地甩头避开。
林心尧冷冷地抬起眼皮,目光如刀,直视着刘炳坤那对闪烁着兽性光芒的小眼睛,清晰而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为受苦人寻一条生路。”
“生路?”刘炳坤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起来,猛地爆发出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好一个寻生路!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个屁生路!清党救国,才是真正的生路!才是唯一的生路!”他笑声骤然一收,脸色瞬间变得如同寒冰,眼中凶光毕露:“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请’林先生下去,好好‘招待’!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路!”
他话音未落,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光烈就怪叫一声,带着几个一脸狞笑的打手扑了上来,将林心尧粗暴地拖向大堂后方那道通往地下室的、阴森黑暗的小门。那扇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重、混合着铁锈、霉烂和血腥的恶臭扑面而来,隐约还传来几声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呻吟。地狱之门,在刘炳坤得意的狞笑中,轰然开启。
“砰!”沉重的木门在身后被狠狠摔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刘炳坤那令人作呕的笑声。地下审讯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墙角一盏挂在铁钩上的马灯,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光线勉强照亮中央一小片区域,将周围的黑暗衬得更加浓重、更加粘稠。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凝结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汗臭、腐肉以及排泄物混合而成的死亡气息。
林心尧被粗暴地推搡到屋子中央,脚下是冰冷湿滑、布满暗红色污渍的泥地。两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满脸横肉的打手将他死死按住。借着昏黄跳跃的灯光,他看清了角落阴影里摆放的物件——染着深褐色血迹的粗木杠、带着倒钩的皮鞭盘绕在木架上、火盆里炭火猩红,几根形状怪异的铁钎插在炭中,尖端已呈暗红、烧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青烟。墙壁上钉着粗大的铁环,挂着锈迹斑斑的镣铐。靠墙的水缸,水面漂浮着一层可疑的油污。整间屋子,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酷刑展览馆,每一件器物,都散发着噬人的寒意和无声的诅咒。
王光烈那张丑陋的脸凑到林心尧面前,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一股恶臭直喷过来:“姓林的,看清这是什么地方了吗?这叫‘剥皮室’!骨头再硬,老子也能给你一寸寸敲碎了,碾成粉!”他用粗糙如砂纸的手指,用力戳着林心尧的胸膛,“说!你这次回来干什么?武所还有哪些你的同党?明德学校那个姓刘的书生,是不是你们的头?丁南芝那个骚娘们躲哪儿去了?说!”
林心尧的身体被两个壮汉死死钳住,无法动弹分毫。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越过王光烈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投向马灯跳跃火苗之后更深的黑暗,仿佛那里才有他追寻的光明。他嘴唇紧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在剧烈捆绑下的急促起伏,无声地宣告着抗拒。汗水沿着他额角的伤痕淌下,流过紧闭的眼睑,最终滴落在冰冷的、污秽的地面上。
“哑巴了?”王光烈狞笑一声,猛地后撤一步,抓起靠在墙边、沾满暗红印记的皮鞭,“啪”地一声在空中抽了个响亮的空爆,“给脸不要脸!那就先尝尝开胃小菜!”话音未落,手臂猛地抡圆,那浸过桐油、坚韧无比的皮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林心尧的前胸!
“啪——!”
沉闷的皮肉撕裂声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异常清晰。林心尧单薄的灰布褂子瞬间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刺目的暗红。他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沉闷的“呃!”,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沁出血珠,但头颅依旧倔强地抬起,眼神死死钉在黑暗的虚空里,没有半分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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