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京城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紫禁城内的琉璃瓦,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仿佛一座巨大的、正在燃烧的黄金牢笼。
长乐帝姬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沈知遥的预期。
仅仅半年时间,她便已经能独立分析大理寺积压的大部分陈年旧案,其思路之清晰,逻辑之缜密,甚至让一些在刑部浸淫多年的老吏都自愧不如。
然而,沈知遥心中那份欣慰,却渐渐被一丝隐忧所取代。
她发现,长乐过于沉迷于“破案”本身。她享受那种抽丝剥茧、揭开谜底的智力快感,却往往忽略了案件背后,那些更深层次的、关于人性和制度的东西。
她能看清棋盘上的每一步棋,却还无法看清整个棋局。
她能成为一个最好的“执刀人”,却还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掌局者”。
一个合格的掌局者,需要的不仅仅是断案的智慧,更需要经世济民的学识,洞察千古的史观,以及……一颗能够承载天下苍生之重的、强大而慈悲的心。
这些东西,是沈知遥无法完全教会她的。因为沈知遥自己,也只是一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探路者,而非一个站在山巅指点江山的圣贤。
长乐需要一位真正的老师。
一位能够为她构建起完整而宏大的世界观,能够为她讲解帝王之术,能够教会她如何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与光怪陆离的尘世中,坚守本心,行王者之道的老师。
这个人选,沈知遥在心中,已经盘算了很久。
……
三日后,长乐帝姬的书房,被从毓庆宫搬到了更为清净独立的凌烟阁。
这里曾是太祖皇帝藏书之所,阁内书卷浩如烟海,环境清幽,除了值守的禁军与内侍,等闲人等绝不敢靠近。
长乐有些不解。她坐在窗前,看着宫人们将一箱箱她从未见过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古籍搬入阁中,好奇地问向身旁的沈知遥:“沈姐姐,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而且,这些书……都不是大理寺的卷宗。”
沈知遥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只是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多时,一名内侍躬身进来通报:“沈大人,苏先生到了。”
“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长乐抬眼望去,不禁微微一怔。
来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极为朴素的青色布裙,头上也只用一根木簪挽着长发,未施任何脂粉。她的容貌并不算绝美,却自有一股淡然出尘、如空谷幽兰般的气质。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能容纳下星辰大海的眼睛,平静,温和,却又深不见底,蕴藏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智慧与沧桑。
“学生苏文月,见过帝姬殿下,见过沈大人。”女子缓步走入,不卑不亢地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从今日起,苏先生便是你的老师。”沈知遥对长乐说道,“负责教授你经、史、子、集,以及……治国安邦之道。”
长乐的小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老师?
父皇为她请过许多老师,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可那些老先生,不是摇头晃脑地让她背诵那些诘屈聱牙的圣人文章,就是板着脸训斥她“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求她专心女红,早早便被她气走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比沈姐姐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又能教她什么?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苏文月并未急着开始讲学,而是从宫人搬来的书箱中,取出了一幅陈旧的地图,在长乐面前的书案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大昭朝的疆域全图。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无不标注得清清楚楚。
“殿下,”苏文月的声音,平静而清晰,“请您看这幅地图。您认为,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片疆土之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问题,长乐听那些大儒们说过无数次。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江山社稷,皇权稳固。”
“错了。”
苏文月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江山,不过是土石;社稷,不过是名号;皇权,不过是工具。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人。”
“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亿万万,有名有姓,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大昭子民。”
“殿下,”苏文月抬起眼,目光温和而锐利地直视着长乐,“您能告诉我,大昭朝如今,有多少人口吗?其中,又有多少是农户,多少是工匠,多少是商贾?去年一年,全国的粮食总产量是多少?赋税总收入又是多少?有多少人吃饱了饭,又有多少人,在忍饥挨饿?”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长乐哑口无言。
她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她可以为了一个案子,将所有相关人员的生平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可对于这些关乎整个国家命脉的数字,她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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