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宋文白去了一趟齐主任办公室。
他虽然已经退了烧,但是步子迈得还是比较慢。
强制性脊柱炎带来的不适还没完全褪去。
如果走得急了,那痛感就会漫上来。
他抬手按了按后腰。
这几天晚上季临背书的时候,就把书放一边,然后又给自己按背。
搞得最近宋文白都有些习惯了季临的伺候。
宋文白刚踏进主任办公室,齐主任从办公桌后迎了上来,
“文白啊,你可算来了。”
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齐主任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一朵花了。
宋文白目光落在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上,底下压着的报纸,就是他前些日子投给市报的文章。
“主任,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请假了。”
宋文白喊了一声,齐主任连忙拉着他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又殷勤地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身体好些了?夜校的识字班离了你可不行,那些工人师傅们天天念叨你呢。”
宋文白接过水杯,
“好多了,麻烦主任挂心。”
齐主任摆摆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害,你和我说什么麻烦。”
“跟你说个事,王照庆夫妇那边,调查结果出来了。”
“虽然那包毒药确实是在他们屋里搜出来的,但查来查去,那药就没动过,也没证据证明他们往你碗里下过。”
“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没逮到现行,这罪名就定不下来。”
宋文白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杯里的热水袅袅地冒着热气。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你也别丧气。”
齐主任话锋一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到宋文白面前,
“好消息是,他们私吞你父母财产的事,证据确凿。”
“你爸妈留下的那套房子,被他们偷偷卖了,房款还有你父亲的抚恤金,全被他们藏起来了,居然一分都没给你留。”
宋文白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光看厚度就知道这是一笔巨款。
齐主任拍了拍信封,语气笃定,
“我知道你这孩子稳重,做事有分寸,这钱交给你,指定错不了。”
”你拿着,好好过日子,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谢谢主任。”
“谢什么,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齐主任笑着摆手,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好好养身体,这才放他离开。
宋文白给自己写的文章,不仅让自己在这学校出了名。
自己还接受了教育局专门采访。
果然这孩子就是他的福星。
另一边,机床厂食堂里,也有人在惦念着他的大福星。
季临端着自己的碗,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嘴里念念有词。
“季哥,你这念叨的是啥呢?”
黄树豆端着空碗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用袖子擦了擦嘴,嘴角还沾着点玉米糊糊的残渣。
他看着季临手里的小本本,眼里满是好奇。
季临抬起头,把小本本合上,揣进兜里,
“没啥,就是背会书。”
“背书?”
黄树豆瞪大了眼睛,
“你真要去考大学啊?”
他虽然吃惊,但是也没有大声嚷嚷。
季临要做的事,自己这个做兄弟的肯定是尊重和保护了。
只是话说到这,黄树豆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季临在厂里,向来是出了名的机灵,学什么技术都快,车床、铣床,上手就会,厂长都夸他是块好料。
按说在厂里安安分分干下去,将来评个先进,提个干部,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打起了考大学的主意。
季临语气笃定,
“是,我现在就在为这个努力呢。”
黄树豆挠了挠头,手肘撑在桌面上,凑近了些,
“季哥,咱说实话,就我们这样的,在厂里安稳过日子不好吗?你看你,出身好,技术又硬,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缺。退休了还有国家养着,多好啊。”
他是真心羡慕季临。
季临的父亲是战斗英雄,厂里谁不高看一眼?
季临放下碗,
“这样的日子好,但不是我想要的。”
黄树豆愣住了。
他认识季临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季临垂下眼,接着看小本本。
他知道,黄树豆说的没错,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了。
父亲的军功,给了他旁人没有的底气,在这个年代,能进国营工厂,就意味着捧上了铁饭碗。
可是,他不甘心。
他想起宋文白坐在灯下看书的样子,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长长的,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想起宋文白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模样,声音清越,眼神沉静。
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眼巴巴看着张小平读书的样子。
他觉得宋文白就是一道光,把自己的过去未来都给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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