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直到傍晚才渐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草木清气,檐角滴水声零星,反倒衬得暮色中的府邸格外静谧。
梁清凰是在外书房偏厅用的晚膳,几样清爽小菜,一碗碧梗米粥。
沈砚侍立在一旁,沉默地布菜、递巾,动作熟稔至极,仿佛他生来就该在此处做这些事。
“西客院那边,有什么动静?”梁清凰舀起一勺粥,随意问道。
沈砚将剔好刺的一小碟清蒸鲥鱼推近些,声音平直无波:
“李慕白批注了账目副本,写一篇《秋雨赋》,已由侍女转交流云。流云查验过,账目批注详尽,赋文似是感怀之作。院外无异动,亦无人试图接近。”
“《秋雨赋》?”梁清凰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知是嘲是讽,
“倒有闲情逸致。赋呢?”
“流云已封存,待殿下示下。”
“晚些拿来。”梁清凰不再多问,专心用膳。
她吃得不多,仪态优雅,但速度不慢。沈砚便不再言语,只在她目光稍动时,将她可能需要的菜碟或汤盏稍稍调整位置。
膳后,漱口净手。
侍女奉上热茶,梁清凰却摆摆手:“撤了吧。今日乏了。”
她起身,沈砚自然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向着寝殿方向走去。
廊下灯笼初上,暖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沈砚落后她半步,目光落在她被灯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发髻与肩线上,方才汇报公务时的冷硬气息,不知不觉散去了。
“你晚膳用了么?”前面的人忽然问,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砚一怔,忙道:“臣,用过了。”
其实并未。他一下午心神都在布控上,哪顾得上。
“用的什么?”梁清凰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一些点心。”沈砚含糊道。
梁清凰终于停步,侧过身看他。
廊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双凤眸在昏黄光线下,少了几分白日的锐利,多了些深不见底的幽静。
“又敷衍。”她道,听不出责备,更像是一种陈述,
“让厨房送碗鸡丝面到你房里,再加两个银丝卷。”
沈砚心头一暖,像被温水漫过,低声道:“谢殿下关怀。臣不饿。”
“本宫让你吃,你就吃。”
梁清凰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语气不容置疑,“夜里或许有事,空着肚子如何当值?”
夜里有事?沈砚心头一凛,是担心稽核组夜查有变,还是防备西客院或外头?
他立刻应道:“是,臣遵命。”
说话间,已至寝殿外。流云正候在殿门边,手中捧着那个装着《秋雨赋》的锦囊。
梁清凰看了一眼,没接:“先放着。沐浴的热水备好了?”
“回殿下,已备好,加了宁神的柏叶与甘松。”流云答道。
“嗯。”梁清凰步入殿内,沈砚习惯性地在门外阶下停住脚步,
“沈砚。”殿内传来声音。
“臣在。”
“进来。替本宫看看,东南新送来的那批海防图,与旧版可有标注差异,在偏殿书案上。”
“是。”沈砚敛目垂首,踏入寝殿。殿内温暖,弥漫着熟悉的、属于她的冷冽馨香,混合了方才流云提到的柏叶甘松气味。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偏殿的书案,那里果然摊开着数卷舆图。
他收敛心神,专注比对起来。
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寝殿内的细微声响,衣物摩挲的窸窣,玉簪取下搁在妆台上的轻响,以及步入浴池方向,那隐约的水声。
心跳漏了一拍。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锁在图纸上,指尖划过一条海岸线,比较着新旧烽堠的位置。
烛火微微跳动,映着他线条紧绷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时间,或许更久。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带着沐浴后湿润的水汽和更浓郁的、温暖的香气。
梁清凰换了一身月白色软绸寝衣,外罩同色薄纱长袍,墨发未完全绾起,松松用一根玉簪挽了大部分,余下几缕湿发贴在颈侧。
她走到主位的榻边,并未坐下,而是拿起流云放在小几上的锦囊,抽出那纸《秋雨赋》,就着灯光浏览。
沈砚停下手中的笔,转过身,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
殿内很静,只有她翻阅纸张的轻微声响,和他自己如鼓的心跳。
“孤雁失群,声断衡阳之浦;浮萍寄水,根托渌波之间……”
她低声念了两句,语气玩味,“文采是好的,这心思,也是弯弯绕绕。”
她抬起眼,看向沈砚:“你觉得,他写这个,是想告诉本宫什么?”
沈砚抿了抿唇:“臣只觉矫情,处境如此还有心吟咏,或是故作镇定,或另有所指。”他顿了顿,补充道,
“臣已让人将赋文暗抄一份,与那批注账目的笔迹、用词习惯一并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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