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的余韵在沉重的空气中嘶哑地滚过,书房内有一刹那的死寂。
李慕白脸上那抹惯常的温润,如同被雷光劈裂的假面,裂痕虽迅速弥合,但刹那的苍白与瞳孔微缩,已落入梁清凰与沈砚眼中。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紧紧攥住袖口,借力稳住了身形。
“沈将军洞察入微。”李慕白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大部分平稳,只是语速略快,
“沧州三号仓此笔记录,确是疑点之一。微臣当时亦觉蹊跷,已用朱笔圈出,本打算今日核查完预算主体后,便调取该仓过往三年同期记录,并询问仓大使及当日经手吏员。旧缆绳处理不当,或涉及仓吏私相授受、以旧充新;新绳来源不明,则可能牵出账外采购、甚至夹带私货。”
沈砚却不接这转移话题的招,他放下手中账册,又拿起另一本,翻到特定页,目光如隼:
“那么,通州转运仓,八月廿二,记录修缮堤坝用青石五十方,石灰十车出库,送往北段河道工地。但同日,相邻的军用码头守备日志补充记载,有疑似石料、粉状物的民用货船靠泊,卸载后空船离港,船籍不明。”
话语微停,随即沈砚继续问道,“这两者,时间、品类如此相近,是巧合,还是本该送往河工的石料石灰,顺路上了不明货船?”
李慕白的背脊瞬间绷直,冷汗几乎浸透内衫。
他猛地抬眼看向梁清凰,眼中尽是震惊与某种豁出去的决绝:
“殿下!若沈将军所言码头日志属实,则此事绝非寻常贪渎!石料、石灰,加上之前条陈中提到的零星硫磺、硝石记录。这些物料若汇集起来,足以,”
他顿住,似在斟酌用词,脸上血色尽褪,
“足以支撑小规模营建、或配制某些危险之物。而通过不明货船转运,其目的地,”
他不敢再说下去,但那目光已惊恐地投向舆图上的北方。
梁清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交锋。
此刻,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星象册,指尖在那卷册上荧惑守心的记录处轻轻一点。
“荧惑守心,主战乱、死丧。客星犯紫微,主中枢危、奸佞近。”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察宿命般的冰冷,
“钦天监只会记录星辰轨迹,却不知人间鬼蜮,早已在应和这天象。”
她目光转向李慕白,那视线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李慕白,你带来的星象预警,你查出的漕运蹊跷,如今看来,并非孤例。这棋盘上的杀招,一环扣着一环。本宫问你,”
她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如山岳倾覆:
“你陇西李氏,诗礼传家,清流门户。你本人,科举入仕,才华卓着。你告诉本宫,你是何时,因何故,开始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又或,谁,在借你的眼,你的手,将这些线索,恰到好处地递到本宫面前?”
沈砚的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软剑的柄。
书房角落阴影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那是暗处影卫绷紧的气息。
李慕白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方才的镇定彻底碎裂。
他脸上血色全无,嘴唇颤抖,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里,翻涌起剧烈的痛苦、挣扎、委屈,以及一丝深埋的恐惧。
“殿下!”
他双膝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不是朝拜,而是如同被抽去了筋骨,
“微臣,微臣对殿下之心,天日可鉴!星象之言,是微臣偶遇游方道人,听得一鳞半爪,心忧社稷,才冒死呈报!漕运账目,是微臣职责所在,细致核查所致!微臣若有半分借机营私、勾结外敌之心,甘受天打雷劈,李氏一门永世不得超生!”
他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冷地面,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意:
“微臣、微臣只是,只是不忍见殿下为宵小所蒙蔽,不忍见大梁江山有倾覆之险!微臣自知出身、才具、际遇,皆不如驸马得殿下信重,唯有以此笨拙之法,尽绵薄之力!若因此惹殿下生疑,惹驸马不快。微臣,微臣愿即刻辞官,返回陇西,永不踏入京城半步!”
沈砚眼神冰冷至极,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番作态,骗得了谁?
梁清凰却沉默了。她看着伏地颤抖的李慕白,又抬眼看了看面色如铁、随时准备拔剑的沈砚,最后目光落回星象册和南北急报上。
书房内只剩下李慕白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窗外越发急促的风声。
良久。
“起来。”梁清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本宫并未说你通敌。只是时局诡谲,任何巧合都需深究。你既说无心,本宫便暂且信你这‘无心’。”
李慕白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光芒,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感激:“殿下……”
“但,”梁清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沧州仓、通州码头,乃至所有你标注疑点的账目,需立刻彻查。此事,本宫会派专人接手。你既熟悉账务,便从旁协助,但一切行动,需听命而行,不得擅自调查,更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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