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秋雨敲打着书房窗棂,连绵不绝,带着些许入骨的寒。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潮湿木头的气味。
钦天监监正佝偻着背,额角在并不温暖的室内沁出冷汗,声音发虚:“荧惑之光,确较往年盛。然星象幽微,臣等……”
“幽微?”
梁清凰打断他,指尖在摊开的天象图某一处点了点,力道不重,却让那老监正浑身一颤,
“这里是七杀原本该在的位置,如今偏移了至少三度。这里,破军隐现的轨迹,与二十年前血旗案前两年的记录,有七成相似。你告诉本宫,这叫幽微?”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监正噗通跪下,以头触地,再不敢言。
李慕白坐在下首靠窗的位置,雨水在窗纸上蜿蜒出道道痕迹,映得他月白的衣袍有些发暗。
他手中捧着一份关于漕运的文书,目光却落在梁清凰冰冷侧脸和被雨光映得有些苍白的指尖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将文书轻轻放在一旁小几上,发出细微的一声。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沈砚侧身进来,带着一股外面雨水的清冽潮气。
他手里没捧暖炉,也没拿披风,只端着一只普通的青瓷碗,碗口热气氤氲。
他径直走到梁清凰身边,将碗放下。碗里是普通的姜茶,颜色深褐,几片姜母沉沉浮浮。
“雨气侵人,殿下。”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高,带着刚在外头沾染的微哑。
然后便退开半步,垂手站到梁清凰座椅斜后方,那个既能随时护卫,又不会挡住她视线和光线的位置。
他肩头有一小块被雨打湿的深色痕迹,玄色衣衫不太显,但靠近了能闻到湿润的布料和淡淡皂角气。
梁清凰没看那碗姜茶,目光仍钉在跪地的监正身上。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
沈砚的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监正,又掠过李慕白手边那份被雨水潮气熏得边角微卷的文书,最后落在梁清凰按在天象图上的手指。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先永昌十二年秋,也有过这么一场连阴雨。当时的钦天监副监,姓周,上报客星犯紫微,力主彻查边镇将领。奏疏被留中,三个月后,北境十三镇同时叛乱,那位周副监,在狱中病故。”
他顿了顿,“臣查过旧档,他上报的星象轨迹,与今年开春彗星掠过紫微垣时的记录,有四处关键重合。”
书房里静得只剩雨声。
监正伏在地上的身体僵住了。
李慕白倏然抬眼,看向沈砚。
沈砚却只看着梁清凰案前跳跃的烛火,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梁清凰终于将目光从天象图上移开,缓缓落到监正身上:
“听见了?”
监正喉头咯咯作响,半晌,重重磕了个头:
“臣,臣回去就重新核对!历代灾异星象,人事关联,十日、不,七日!七日内必呈上详册!”
“滚吧。”
监正如蒙大赦,几乎是爬着退了出去。
书房内剩下三人。雨势似乎更急了。
李慕白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份漕运文书,起身,走到书案前两步处停下:
“殿下,江淮漕运受此番秋雨影响,已有三处堤坝报险。这是预估的损失与加固所需款项物料清单。”他将文书双手呈上。
梁清凰接过,快速浏览。数字不小。
“预案?”她问,没抬头。
“已与工部水司郎中初步议过,优先保运河南段,北段分流减载。具体条陈在此。”
李慕白又递上一份薄册,条理清晰,“然则,若雨势持续超过五日,预案恐需调整。且东南近来多事,漕运安危关系北疆军需,不可不虑。”
他说到东南近来多事时,语气略微加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梁清凰案头那叠关于海神祭的密报。
梁清凰合上文书,揉了揉眉心。
烛火下,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沈砚动了。
他上前,将那只已经温下来的姜茶碗往梁清凰手边推了推,没说话。然后,他转向李慕白,语气是一贯的平淡,甚至算得上客气:
“李员外郎思虑周详。殿下连日劳顿,此事既已初步议定,后续细节,可否先与流云姑娘对接?待殿下缓过精神,再行定夺不迟。
李慕白笑容不变,拱手:“沈将军所言甚是,是慕白考虑不周。那慕白便先告退,将条陈副本送与流云姑娘。”
梁清凰点了点头。
李慕白躬身退出,临走前,目光在沈砚肩头那块湿痕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那碗普通的姜茶,最终垂下眼睑,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隔绝了大部分雨声。
书房内只剩他们两人。
沈砚这才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是否关严,又拨了拨灯芯,让光更亮些。
做完这些,他回到梁清凰身边,却没再提姜茶或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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