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池的水静得能映出云影,氤氲灵气像极了清水镇清晨的雾,缠在池心那人周身。小夭眉心的淡金暗纹,自那日闪过微光后便归于沉寂,可相柳指尖搭在她腕脉上时,总能触到一丝不同以往的活气——不再是勉强维系的机械搏动,倒像初春埋在土里的芽,悄悄鼓着劲儿,带着破土而出的韧性。
他照旧日夜守在池边,调息时也不忘分出一缕神识缠在她魂魄上。不再有先前的癫狂绝望,只剩沉淀下来的虔诚,像守护着一件耗尽心血的珍宝。偶尔会握住她微凉的手,渡去一丝温和的妖力,不是疗伤,更像在跟她说“我还在”;夜深人静时,也只低低唤一声“小夭”,声音轻得怕惊碎池面的倒影。
十日后黄昏,夕阳透过殿顶水晶,在池面洒下一片碎金。相柳正闭目调息,掌心忽然传来一丝极轻的颤动——像蝶翼扫过指尖,快得几乎要疑心是错觉。他猛地睁眼,紫眸死死锁住她的脸,连呼吸都忘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
那颤动太轻,太脆,带着试探般的脆弱,却像火星落在干草上,瞬间点燃了相柳眼底的光。他僵在原地,连指尖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征兆。
夕阳一点点沉向海平面,殿内的光渐渐柔了。就在最后一缕余晖即将消失时,小夭的眼睫又颤了颤,这一次幅度大了些,然后,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细缝。
瞳孔是散的,蒙着一层水汽,没什么焦点,只无意识地映着殿顶模糊的光影。可她真的睁开了眼。
相柳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狂喜顺着血管涌遍四肢百骸,让他喉咙发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眸从茫然无措,慢慢凝起一丝微弱的、属于“意识”的光彩。
小夭的视线在殿内晃了晃,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银发凌乱地贴在颊边,紫眸里满是红血丝,薄唇干裂,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此刻全是憔悴——可这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了魂魄里。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只发出一丝气若游丝的气息。相柳立刻俯身,用指尖沾了温热的灵液,轻轻抹在她唇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小夭?”他试探着唤,声音沙哑得厉害,尾音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许久,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她像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认出他,眼角忽然沁出一点湿意,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凉得像海水。
“……相柳……”
这声呼唤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相柳心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紫眸里翻涌的情绪尽数化作深沉的温柔,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度:“嗯,是我。没事了,都过去了。”
小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但这次的沉睡不同,呼吸平稳,眉峰舒展,没有了先前的痛苦挣扎,只剩劫后余生的安宁。
相柳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很久,直到夜色漫进殿内,星河映在池面,才缓缓松开手。他知道,最险的关,总算过了。她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夭时睡时醒。每次清醒不过片刻,精神萎靡得很,说不上两句话就会倦得睡去。记忆还是碎的,好多事都模糊不清,尤其是重伤前后的片段,像蒙了层浓雾。但她记得相柳,记得鬼方岛,记得自己是西陵玖瑶,记得父王少昊——这或许是魂魄自我保护的本能,把最痛的部分暂时藏了起来。
相柳从不催她想起,只在她清醒时,一勺一勺喂她喝药,跟她说些岛上的琐事:阿珠养的海鸟下了蛋,巫医长老新培育的耐盐花开了,玄蛟卫巡逻时捡了只迷路的小海獭。他身上的戾气渐渐敛了,对着她时,只剩一种近乎笨拙的真挚,连说话的语气都放得极柔。
这天小夭精神稍好,靠在软枕上喝参汤,看着窗外掠过的海鸟,忽然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相柳舀了一勺汤,轻轻吹凉,“刚好把岛上的安神药尝了个遍。”
小夭弯了弯唇角,笑意很淡,却带着了然:“你骗人。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很黑,很冷,可总觉得……你在旁边。”
相柳喂药的手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随即恢复平静,把汤勺递到她唇边:“梦都是反的。趁热喝。”
小夭顺从地喝下,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袖口:“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没有。”他答得干脆,“你活着,就很好。”
小夭沉默了会儿,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我好像忘了些重要的事,只记得……很可怕的力量,还有个念头,一定要护着你。”
相柳的心猛地一缩。是啊,最后那一刻,是她拼着魂飞魄散,挡在了他身前。这份沉甸甸的情意,像刀一样日夜硌着他的心。他放下药碗,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那些都不重要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这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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