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院暖阁的檀香缠结着未散的戾气,将暖阁里的融融暖意都浸得发僵。柳氏被两名粗使婆子架着往外拖时,鬓边那支祖母亲赐的碧玺珠花忽的歪斜,珠串崩散半幅,滚落在苏惊盏脚边。往日莹润的碧玺此刻蒙着一层灰败浊光,恰如柳氏鬓发散乱、钗环零落的困局。苏令微缩在角落描金绣墩后,指甲几乎掐透掌心绫罗,直到苏惊盏投去一瞥,才慌忙将脸埋进臂弯,肩头簌簌颤抖,露在外面的耳垂却泛着怨毒的殷红。
“都散了。”祖母的声音刺破死寂,龙头拐杖在金砖上轻叩,力道虽缓,却带着筋疲力尽的威严,“张妈妈,守好佛堂,无我号令,柳氏半步不得出。”
张妈妈躬身应下,瞥向苏惊盏的眼尾已无半分轻视,只剩全然敬畏。仆妇们敛声退去,檀香终于显露出本真的醇厚。祖母揉着眉心,松弛眼皮下的眸子望向苏惊盏时,卸去了往日的审慎权衡,漫出真切疼惜:“惊盏,扶我回内室。”
苏惊盏上前搀住老人手臂,指腹触到腕间寒凉,才发觉盛怒后,祖母攥杖的指节仍在轻颤。内室陈设简雅,临窗紫檀书案上,一架双面绣兰草屏风静静立着——那是生母沈氏的陪嫁,浅青丝线绣就的兰叶脉络分明,边角磨出细绒,却仍透着清冽风骨。祖母在墨色绒垫软榻上坐定,挥退张妈妈,望着屏风沉默良久,才轻声叹:“你母亲怀着你时,常这样扶我看账本,说兰草要养在清净处,人亦如是。”
苏惊盏心头剧震。这话里的亲昵,是十五年来头一遭。她垂手侍立,静待下文。
“柳氏入府十五载,她那点野心,我怎会不知?”祖母从袖中取出方浆洗发硬的素帕,细细擦拭案上羊脂玉镇纸,“守拙”二字被擦得莹亮,“你祖父在世便说,此女眼尾上挑,藏不住贪念。可她当年丧父携令微寄居,素衣跪门求容身,我念及‘死者为大’,留了情面。你母亲去后,我怕落‘不容庶媳’之名,对她们母女愈发宽纵,反倒让她搅得内院乌烟瘴气。”
“祖母仁厚,是她们狼子野心。”苏惊盏目光落在兰草屏风上,生母绣这屏风时,针针都藏着对她的期许,兰叶脉络间,似仍凝着当年的暖意。
祖母忽撑杖起身,从书案最下层缠枝莲纹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酸枝木盒。木盒边角被摩挲得发亮,盒盖兰草纹与她腰间寒玉佩纹样暗合。“这是你母亲出阁前,我亲手交她的。”银簪挑开铜锁,暗红绒布上,一枚铜钥静静躺着,柄上镂兰,铜绿中透着温润包浆,“她说这是外祖留下的城外旧宅钥匙,若在苏家受委屈,那便是退路。”
苏惊盏呼吸一滞。前日李管事的漠北商号账单、萧彻提及的兵符线索,瞬间在脑中交汇——旧宅,定藏着惊天秘密。
“你母亲去前一夜,冒雨来见我。”祖母声音沉了下去,裹着十年隐忍的痛,“她披半旧青绸披风,鬓角全湿,只说柳氏与李管事过从甚密,让我留意库房药材,还说旧宅藏着‘保苏家百年安稳’之物。我那时只当她产后体虚,如今想来,她早察觉柳氏与北漠勾连,甚至……察觉了你父亲的异样。”
“保苏家安稳?”苏惊盏接过钥匙,指尖抚过兰纹,忽想起生母旧奁中那支鎏金簪——纹路竟分毫不差。钥身微凉,似载着十年沉冤。
“这钥我藏了十年。”祖母按住她手,眼神锐利如旧,“柳氏今日敢动我金步摇,明日便敢动你母亲遗物。她栽赃你,无非怕你查当年死因,断她通敌之路。如今她被禁足,正是你去旧宅的时机。”
“祖母不怕那是祸根?”苏惊盏指节泛白。
祖母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三朝通透:“苏家如今祸事还少吗?你父亲居相位,却连家宅都管不住。那物若是祸根,躲不过;若是转机,便是苏家造化,更是你的造化。”她褪下福寿纹荷包,塞进苏惊盏手中,“五百两银票,我攒的月例。让晚晴挑两个得力婆子,昼伏夜出,别让你父亲察觉。”
荷包温热,熨着掌心。苏惊盏抬头,撞见祖母眼中打转的泪光。重生以来,她与柳氏阴狠斗,与父亲偏心斗,与苏令微伪善斗,从未松懈。此刻被这迟来的温情包裹,鼻尖发酸。她屈膝跪地,额头触地,三声叩首郑重如誓:“孙女定护好母亲遗物,不负托付。”
离了慈安院,夕阳斜照抄手游廊,投下长影。晚晴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小姐,二小姐去佛堂求见柳氏被拦,正蹲墙角哭呢。”
苏惊盏望去,石榴树下,苏令微青绿色褙子沾着泥污,廉价珍珠钗歪在发间,楚楚可怜。可垂着的眼尾上挑,藏不住怨毒不甘,察觉她的目光,才慌忙捂脸,肩头抖得更急——那是气急败坏的隐忍,绝非伤心。
“不必管她。”苏惊盏步向汀兰水榭,“去账房支二十两,送些米面粮油去佛堂,说是我赏的。”
晚晴愕然:“小姐,柳氏刚害您……”
“风口浪尖,更要行得端。”苏惊盏推开朱漆院门,素心兰开得正盛,清冽香气漫来——这是生母亲手栽种的品种,“父亲明日回府必问。赏佛堂,一全‘嫡女孝悌’名声,堵闲人口舌;二让柳氏知我掌控全局;三给父亲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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