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漳州城像头蛰伏的巨兽,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屏住了呼吸。
四门那沉重的包铁木闸早已轰然落下,门轴转动时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风中传出老远,惊起远处野狗几声零落的吠叫,随即又重归死寂。城头上火把比往日多了三成,噼啪燃烧着,将巡弋士卒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斑驳的墙砖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未雨绸缪的紧绷,连打更的老梆子路过陷阵旅设的卡哨时,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都自觉低了八度,透着股小心翼翼。
刑名司后衙,那间充作临时指挥的厢房里却灯火通明。李破卸了甲,只穿着那身半旧青灰棉袍,袖口挽到小臂,正就着油灯擦拭那柄无鞘的破军短剑。剑身狭长,幽暗如秋水,灯光下却不见反光,只偶尔流转过一抹深潭般的寒意。他擦得极慢,极仔细,仿佛那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件需精心供养的古物。
旁边炭火盆上架着的小铁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一锅杂烩,肉块、菜干、粗面饼子混在一起,散发着粗犷的香气。石牙盘腿坐在蒲团上,正端着一个海碗稀里呼噜地吃着,额头上冒着一层油汗。他旁边还蹲着豆子和另外四五个精悍的老卒,都是当年黑水峪出来的生死弟兄,此刻也各自捧碗大嚼,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吞咽和炭火偶尔爆裂的声响。
气氛看似松弛,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几个老卒眼神亮得灼人,吃相虽猛,耳朵却都支棱着,身上那股子经年厮杀养成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未曾松懈分毫。
“他娘的,这肉炖得够味!”石牙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往旁边一墩,抹了把嘴,压低声音对李破道,“破小子,弟兄们都吃饱喝足了,家伙事也检查了三遍,弩箭淬了毒,刀刃新磨的,就等你发话了。那破书铺,咱啥时候去给它‘光顾光顾’?”
李破将擦好的破军剑轻轻归入腰间特制的皮鞘,动作流畅无声。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又侧耳听了听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而沉重的巡夜脚步声。
“不急。”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即将行动的躁动,“让弟兄们再养养精神。丑时三刻,是人最困,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咱们丑时二刻出发。”
豆子在一旁小声道:“副旅帅,那书铺后面连着院子,咱们是明着冲,还是……”
“明冲?”石牙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拍了豆子后脑勺一下,力道不重,“你小子跟了副旅帅这么久,咋还这么实心眼?咱们是去抓鬼,不是去赶集!当然是翻墙!侯三下午不是摸清楚了?东墙根有棵老槐树,枝杈伸进院里正好!”
李破点了点头,补充道:“石牙哥带五个人,从东墙进,直扑后院正房和可能的密室。豆子,你带三个人,堵前门和后院角门,不许放走一个。记住,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可能扮作‘青萍先生’的老者。但若遇激烈反抗,持械者,格杀勿论。”
“明白!”众人低声应诺,眼中凶光隐现。
“陈七。”李破转向一直守在门边的陈七。
“在。”
“你带两个机灵的,守在书铺斜对面的茶楼二楼,那里视野好。若我们进去后一炷香内没有信号传出,或者有大队不明人马靠近书铺,立刻发红色响箭,然后你直接去驿馆找高大人,就说……刑名司查案遇袭,恐有巨奸走脱,请他派兵封锁周边街巷。”
这是最坏的打算,也是给高启的一个“通知”和“捆绑”。高启既然默许甚至暗中推动李破去挖童逵背后的线,那么当这条线可能牵出更大猎物时,他也必须被拉下水,至少,不能置身事外。
陈七肃然点头:“属下明白。”
安排妥当,李破重新坐下,闭目养神。厢房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轻响和众人平稳的呼吸声。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
丑时初刻,一直蜷在角落草垫上打盹的丫丫忽然动了动,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向李破的方向,小声嘟囔了一句:“李破哥哥,外面有猫叫……叫得怪瘆人的……”
老瞎子不知何时也睁开了那双空洞的灰白眼球,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什么,枯瘦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凝重,用木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沙哑道:“风里……有生铁味。”
李破倏然睁眼,目光锐利如刀。几乎同时,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短促而压抑的犬吠,随即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
不对劲!
他猛地起身,对石牙等人低喝:“抄家伙!提前行动!豆子,你带两个人立刻去前门和角门位置,发现异常,直接动手,不必等我们信号!石牙哥,跟我从东墙进,快!”
众人反应极快,瞬间抓起身旁的刀弩,如同蓄势已久的豹子,悄无声息地冲出厢房,融入外面的黑暗。
李破一马当先,青灰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疾奔,几乎不发出声音。石牙等人紧随其后,如同一群暗夜中捕食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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