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风却没歇,打着旋儿从漳州城纵横交错的街巷里穿过,卷起地上的浮雪,抽在脸上,跟小刀子刮似的。连日大雪,街上行人稀拉,个个缩脖揣手,行色匆匆,恨不得一步就蹿回自家那烧着热炕头的屋里。
城南永济坊,听名儿挺吉利,实则是漳州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地界之一。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多汇聚于此。街道比城东那边窄了不止一倍,两侧的房屋也低矮破旧,积雪无人清扫,被来往行人踩得瓷实溜滑。
李破带着陈七和五名精挑细选、换上便服的老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永济坊泥泞湿滑的巷道里。石牙则带着另一队人,远远散在四周,堵住了几条主要的出入口,以防不测。用石牙的话说,“甭管那棺材铺里躺的是人是鬼,今儿个都得给他捂严实了!”
那家“李记棺材铺”并不难找,就在永济坊靠近城墙根的一条死胡同尽头。铺面不大,门脸儿陈旧,黑漆木门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木头原本的纹理。门口连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一块歪斜的木板上,用墨汁歪歪扭扭写着“李记寿材”四个字,墨迹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模糊。铺子两旁,一边是家早已关门大吉、门板上贴着泛黄封条的破落皮货行,另一边则是个堆满破烂家什、显然无人居住的废院。这地方,透着一股子被世人遗忘的孤寂和阴森。
“副旅帅,就是这儿了。”陈七低声道,手不自觉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其他几名老卒也眼神锐利,看似随意地站位,实则已隐隐封住了棺材铺前后可能逃遁的路线。
李破微微颔首,目光在那扇黑漆木门上停留片刻。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里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只有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油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石灰的干燥气味隐隐飘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因岚儿失踪而翻腾的焦躁与杀意,对陈七使了个眼色。
陈七会意,上前一步,没有直接推门,而是用刀鞘不轻不重地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死胡同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呜咽。
陈七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
“有人吗?买棺材!”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用的是市井间最常见的粗豪语气。
过了约莫七八息,就在陈七准备第三次敲门时,门缝后面,隐约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头发花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是干裂的土地。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棉袍,袖口油亮。最让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呆滞,带着一种长期与死亡打交道而形成的麻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他抬头看了看门外的陈七和李破等人,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然后让开了身子。
这就是那个“哑仆”?
李破心中了然,迈步便往里走。陈七紧随其后,另外两名老卒则默契地留在了门外,看似倚着墙根避风,实则警惕地注视着胡同两头。
棺材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一些,但也十分逼仄。光线昏暗,只有靠近里间门帘的地方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空气中那股木材、油漆和石灰的味道更加浓烈。靠墙摆放着几口已经完工、刷着黑漆或红漆的棺材,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地上散落着些刨花、木屑和工具。整个铺子给人一种停滞、压抑的感觉。
那哑仆关好门,佝偻着背,默默走到铺子角落一个小火炉旁,拿起火钳拨弄着里面将熄未熄的炭火,动作迟缓,对李破这几个不速之客,既不欢迎,也不驱赶,仿佛他们与这屋里的棺材并无区别。
李破没有急着开口,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缓缓扫过铺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棺材和木工工具,似乎并无太多异常。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哑仆身上。
“老人家,”李破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是来买棺材的。找你,问点事。”
那哑仆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李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李破从怀中取出那枚带着“三叶柳”标记的铜钱,托在掌心,递到哑仆眼前:“认识这个吗?”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那枚铜钱显得平平无奇。但哑仆的目光落在那个细微的“三叶柳”标记上时,他浑浊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却被李破敏锐地捕捉到。
哑仆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用力摇了摇头,随即又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拨弄炭火,仿佛那炭火里藏着什么宝贝。
他在害怕。李破心中断定。这哑仆不仅认识这铜钱,而且对其背后代表的势力,心存极大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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