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黑水峪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击退猎人的第一次重击后,蜷缩在山坳里,舔舐着伤口,发出压抑的呜咽。寨墙上的火把比平日多了近一倍,跳跃的火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悲凉。寒风掠过墙头,卷起尚未干涸的血腥气,也带来伤员们无法完全压抑的痛苦呻吟。
李破没有留在老瞎子那相对安稳的木屋。他拎着那柄新得的斩铁刀,重新登上了西面寨墙。乌桓赏了刀,是认可,也是期望。在这危机未解的关头,他不能,也不愿置身事外。石牙见他回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扔给他一个冰冷的杂粮饼子,便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巡视其他防段。
斩铁刀在手中沉甸甸的,刀柄缠绕的防滑麻绳还带着前任主人手掌摩擦留下的油润感。李破靠坐在墙垛下,就着微弱的火光,慢慢啃着干硬硌牙的饼子。味同嚼蜡,但他需要食物补充体力。左臂伤口包扎处传来隐隐的抽痛,与全身肌肉的酸涩疲惫交织在一起,提醒着他白日战斗的激烈。
丫丫抱着那张林麝皮,也跟着爬了上来,固执地坐在他身边不远处,将麝皮紧紧裹在自己瘦小的身上,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汲取一点勇气,或者……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她没有说话,只是睁着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不安地打量着周围影影绰绰的人影和墙外深沉的黑暗。
李破吃完饼子,将刀横在膝上,闭目养神。他没有运转那粗浅的呼吸法门,只是让自己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耳朵却如同最警觉的狸奴,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响。体内那股因“黑玉断续膏”而生的热流已消耗殆尽,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肉身疲惫,但他能感觉到,肩头、手臂的肌肉纤维在疲惫之下,似乎比以往更加凝实了一丝。生死搏杀,果然是淬炼体魄最快,也最残酷的方式。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白日战斗的画面:喷溅的鲜血,飞落的残肢,敌人临死前狰狞而不甘的眼神,还有自己挥刀时那种冰冷到近乎麻木的决绝……他握紧了刀柄,指节微微发白。乱世如洪炉,要么被熔炼成灰,要么就被锻打成钢。他不想死,所以只能变得更硬,更冷,更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声、伤员呻吟截然不同的脚步声,沿着寨墙内部的阶梯传来。
李破倏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扫去。
来人是乌桓。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布衣,外面依旧罩着那件带着斩痕的皮甲,破军刀并未随身,似乎只是寻常巡视。他走得很慢,脚步落地无声,唯有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扫过墙头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值守的寨众。
他看到蜷缩在李破身边、已然睡着却不时因噩梦而惊悸一下的丫丫,目光微微停顿,随即落在李破膝前的斩铁刀上,又移向李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乌桓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破旁边的墙垛前,望着墙外秃鹫营营地隐约闪烁的篝火光芒,如同沉默的山峦。
李破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
“坐。”乌桓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觉如何?”
李破重新坐下,沉默片刻,如实答道:“累。伤口有点疼。”
乌桓似乎轻笑了一下,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能活下来,手不抖,心不乱,已经很难得。”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杀人,吐了整整一夜。”
李破有些意外地看了乌桓一眼。这位黑水峪的主人,此刻似乎卸下了平日那层冷硬的盔甲,流露出些许罕见的、属于“人”的痕迹。
“习惯了就好。”李破低声道。他不是安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在逃荒路上,他见过太多死亡,也亲手结束过不少生命,只是规模远不及今日。
“习惯……”乌桓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是啊,总会习惯的。习惯血腥,习惯死亡,习惯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倒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漠,却又透着一丝深藏的沉重。
“老大,明天……”李破忍不住开口。秃鹫营虽退,但主力犹在,巴雷绝不会善罢甘休。黑水峪的城墙已残破,人手折损近半,箭矢物资消耗巨大,明天该如何应对?
乌桓收回目光,看向李破,黑暗中,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怕了?”
李破摇头:“不怕。只是想知道,该怎么打。”
乌桓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他这句话的真伪。片刻后,他才缓缓道:“巴雷看似粗莽,实则狡诈。今日强攻受挫,损失不小,他不会再像今天这样硬碰硬。”
“他会怎么办?”
“等。”乌桓吐出一个字,“他在等我们露出破绽,等我们粮尽援绝,等我们内部生变。或者……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比如,我们最疲惫松懈的时候。”
李破心念电转:“比如……黎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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