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如刀,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蓝慕云和叶冰裳站在岸边,像是两尊被污泥包裹的雕像,身上那股来自京城地下水道的恶臭,几乎要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远处的天际,那片不祥的暗红色依旧顽固的燃烧着,如同帝国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灵力屏障的光芒暗淡了许多,但依然像一个巨大的墓碑,宣告着城内所有生灵的命运。
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茫然。
“换衣服。”
蓝慕云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他撕开那个油布包裹,将一套粗布衣衫扔给叶冰裳,自己则头也不回的走向冰冷的河水。
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毫不犹豫的将头埋了进去,仿佛要将这几日所有的屈辱、算计、血腥与污秽,全都冲刷干净。
叶冰裳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双手,曾执掌神捕司的权印,断过满京城的奇案。这身飞鱼服,曾让无数宵小之徒闻风丧胆。
而现在,只剩下污泥与恶臭。
她咬着牙,也走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让她剧烈的颤抖起来,但那股寒意,却也让因绝望而麻木的神经,重新变得清醒。
当两人换上那身粗糙得磨人的布衣,重新站在岸边时,他们不再是大乾的摄政王与神捕司统领。
他们只是两个一无所有,正在仓皇逃命的凡人。
“走。”
蓝慕云看了一眼地图,辨认了方向,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
三十里的路,在今夜显得格外漫长。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沉默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语言。
蓝慕云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他想到了秦湘。
那个女人,他的“钱袋子”,他的“盾”。她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用足以让几代人衣食无忧的黄金,去买通一群最卑贱、最不起眼的“倒夜香”人,为自己开辟一条仙人都懒得去看的“鬼门关”。
这是何等精准的计算。
她算准了仙人的高傲,算准了官府的嫌恶,更算准了底层小人物对金钱最原始的渴望。秦湘这枚棋子,已经完美的完成了她的使命。后续,她会立刻舍弃“奇珍阁”这层外壳,启动早已备好的第二套身份,将他的商业帝国由明转暗,化整为零,潜伏于整个大乾的血脉之中,等待他日后的召唤。
蓝慕云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麾下的女人,每一个都是一把独一无二的武器。
苏媚儿,他的“眼睛”。醉仙楼那场大火,烧掉的只是这双眼睛暴露在外的“眼眶”。早在计划之初,他就给过苏媚儿死命令:天倾之时,便是情报网“金蝉脱壳”之日。她必须亲手烧掉自己建立的一切,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张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已经随着她的死亡而灰飞烟灭。
从今往后,这双“眼睛”将彻底沉入黑暗,不再刺探凡尘俗事,转而专注于一个全新的目标——仙人。她们会像最耐心的蜘蛛,收集关于那帮高高在上的家伙的一切信息:他们的习惯,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宗门。
重建一张网很难,但让一张活着的网“假死”,却能骗过所有人。
至于冷月……他的“剑”。
蓝慕云脑海里浮现出苍龙卫冲向仙人时,那悲壮又绚烂的场景。
那不是送死,那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给仙人看的盛大落幕。她们的任务从来不是杀敌,而是用最惨烈、最决绝的姿态,“死”得轰轰烈烈,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场蚍蜉撼树的“壮举”上,从而为他真正的逃生路线,拉上最厚重的帷幕。
他给冷月留了另一条路,一条比他们钻的下水道更加凶险九死一生的路。能否带着残部活下来,活下来后能否摆脱追杀,那就要看她这把“剑”自己的锋芒了。
一把真正的好剑,不应在无谓的碰撞中碎裂,而应在烈火中淬炼,等待主人重新将其拾起的那一天。
他的棋盘,并未因仙人的到来而破碎。
恰恰相反,是收缩,是蛰伏。是将所有明面上的棋子,全部沉入水底,归于大海,等待下一次掀起滔天巨浪的时机。
“你在想她们?”
叶冰裳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
她一直在观察身边的男人。她看见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冷酷的笑意,心中便一阵发寒。
他在盘算,在评估。
但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仿佛那些为他赴死的下属,那些与他关系暧昧的女人,都只是棋盘上被吃掉的棋子,他不心疼,甚至还在回味这步棋走得是否精妙。
“想她们做什么?”蓝慕云的回答,毫无波澜,“想她们,她们就能活过来吗?还是想她们,我们脚下的路就能好走一些?”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叶冰裳,那双在黑夜中异常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叶冰裳,收起你那可怜的正义感和同情心。从我们踏出那条臭水沟开始,我们就是两条挣扎求生的野狗。野狗,是没资格缅怀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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