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凝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痛苦却依旧不肯退缩的眼睛,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他抬手抹了把脸,疲惫地靠在了墙上。
“……王医生下午来过了,说了后续的检查方案。” 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沉重,“脊髓造影,还有更深入的影像学检查,都是有创的,有风险。她听了,什么也没问,就说了一个‘做’字。”
慕景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作为医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检查意味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必要的步骤。找到漏点是关键。”
“我知道。” 方远凝看着他,“我只是……只是觉得她好像放弃挣扎了,连对痛苦的恐惧都没有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慕景渊脸上,“是因为你吗?因为那枚戒指?”
慕景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承认:“可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重量,“无论是恨我,怨我,还是觉得被束缚……至少,这给了她一个必须‘面对’的理由,而不是一味地想着‘推开’和‘逃避’。”
方远凝沉默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方远凝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如果她最终也好不起来,或者更糟……你怎么办?”
慕景渊转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那就一起沉下去。”
方远凝浑身一震,看着慕景渊冷峻而坚定的侧影,所有的话都失去了意义。
半晌,方远凝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疲惫和妥协:“算了……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他看向慕景渊,眼神复杂,“我只希望你记住,别再让她伤心了。她……真的经不起了。”
慕景渊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方远凝没再说什么,拿起保温壶,转身朝病房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明天……如果她状态还行,进来看看吧。总在门口站着,像什么样子。”
慕景渊看着方远凝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没有动。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那些沉重的过往,复杂的纠葛,都无法改变他此刻的决定。
方远凝提着保温壶,推开虚掩的病房门走了进去。陈书仪正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儿子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复杂神色,又瞥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放下水果刀,用眼神示意方远凝到离病床稍远的角落,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问道:“刚才……是景渊在外面?”
方远凝点了点头,将保温壶轻轻放在柜子上,声音也压得极低:“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进来。”
陈书仪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望着窗外的女儿,小声说:“这孩子……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可婉婉现在这个样子……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他进来怕刺激婉婉,不让他进来,又显得我们……”
“妈,别想那么多了。”方远凝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带着疲惫,“他自己有分寸。他说……给婉婉一点时间。”
两人在这边低声交谈,都以为背对着他们、看似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方婉凝什么都没有察觉。
然而,就在方远凝刚才推门进来前的那一刻,方婉凝的目光无意间从窗户玻璃的反射里,捕捉到了门外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又挺拔的身影。虽然只是模糊的一瞥,虽然瞬间就消失了,但她心脏还是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来了。 他没有进来。
这两个认知交替撕扯着她。一方面,一种可耻的、微弱的安全感悄然滋生——他还在,他没有因为她昨天的崩溃和拒绝而彻底离开。另一方面,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把他逼到了只能在门外窥探的地步了吗?她让他如此为难了吗?
耳边传来母亲和哥哥刻意压低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景渊”、“门口”、“时间”……这些词语碎片般飘进她的耳朵,拼凑出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怎么做都是错的。 接受他的戒指,是绑住他,拖累他,是自私。 拒绝他,推开他,是伤害他,让他痛苦,也是自私。 像现在这样沉默,麻木,让他只能在门外徘徊,同样是一种残忍。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囚笼,无论朝向哪个方向,都会撞上冰冷的栅栏,遍体鳞伤,也让他跟着一起承受。她甚至开始憎恨起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和那个隐藏了六年、如今才爆发的病灶。如果不是这些,她或许还有资格去回应,去选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只能被动承受、连情绪都无法自由表达的累赘。
内心的翻江倒海,在她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她依旧维持着那个望着窗外的姿势,眼神空洞,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和内心的激烈挣扎都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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