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病房内。
就在方远凝带着父母离开后不久,病床上原本“睡着”的方婉凝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并没有真的入睡,哥哥和父母的低声对话以及他们离开的动静,她都隐约听到了。此刻,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的能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她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而无焦距。
紧接着,脑中便不受控制地再次回荡起那日他悲痛到极致、仿佛带着血泪的怒吼:
“他最后用命换你活下来!不是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
“你答应过他你要好好活的!你都忘了吗?!”
“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随之浮现的是慕景渊那双盛满无尽痛楚和愤怒的眼睛,是叶黎川阳光灿烂、充满活力的笑脸,以及最后……江水中他冰冷而苍白的脸庞。 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用力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发出任何呜咽声,只有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鬓。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自私地沉溺于痛苦了。她的命是叶黎川用命换来的,她的痛苦在慕景渊及其家人失去亲人的巨恸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甚至是一种矫情。她答应过要好好活,这是她对黎川的承诺,或许……也是此刻对那个同样在深渊中挣扎的人的另一种形式的回应。
所以,她只敢在这样无人注视的时刻,才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那勉强维持的、近乎麻木的平静面具,任由那蚀骨的悲痛和思念悄然流淌。 片刻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
方婉凝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父母压低嗓音的交谈,是哥哥和爸妈回来了。她迅速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努力让身体呈现出放松的睡眠状态,只是睫毛上未干的湿意和枕套上细微的泪痕,无声地泄露了方才短暂的崩溃。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书仪、方峻林和方远凝走了进来。看到方婉凝似乎仍在“沉睡”,三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和声音。
“让她多睡会儿吧,这几天都没睡踏实。”陈书仪轻声说着,心疼地替女儿掖了掖被角。
方峻林点了点头,目光在女儿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
方远凝也沉默地看着妹妹,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妹妹此刻的“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就像他知道那位刚刚离去的慕医生,其冷峻的外表下又隐藏着何等蚀骨的悲痛。这个结,实在太难解开了。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陪伴和等待,等待时间或许能带来一丝微弱的曙光。
慕景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窗外夕阳已彻底沉没,只余天际一抹暗红的云霞。他没有开大灯,只亮了桌上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办公桌一角,更显得室内空旷寂静。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完今天最后几份病历,签好字,将一切整理妥当。
鼠标无意识地在电脑文件夹间滑动,似乎想用这种机械性的动作填满所有空余的思绪,阻止那些不受控制的回忆和画面涌入。 忽然,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文件夹名称跳入眼帘——“山区医疗援助项目(预启动)”。 他的手指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是……大约两个多月前,他亲自申请并初步筹备的义诊项目。
如果……如果小川没有死。 如果他们按计划出发。 那么现在,他们兄弟二人应该还在那片遥远的青山绿水之间。他忙碌于简陋的诊室,救治一个又一个朴实的乡民;小川则会在村小的教室里,用他阳光般的笑容和动人的歌声,感染着每一个孩子。没有冰冷刺骨的江水,没有生离死别的痛哭,没有如今这沉重得让人窒息的一切。可是,没有如果。
“哐当——”一声轻响,是隔壁值班室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隐约还有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大概是又在处理某个病人的紧急情况。这现实的声响将慕景渊从短暂的、痛苦的臆想中拉回。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地点开那个文件夹。里面是初步的计划书、申请批复、还有他收集的一些山区资料。
项目早已由科里另一位资历合适的医生接手带队前往,如今已进行了近两个月,再有一个月左右就该结束了。一切都已步入正轨,只是与他,与小川,再无关系。
这个文件夹的存在,像是一个无声的讽刺,提醒着他那些未能实现的计划,那个永远无法成行的旅程,那个他再也无法保护、无法带走的弟弟。 留着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撕开尚未结痂的伤口。
他沉默地盯着屏幕,台灯的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看不清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滑动的喉结,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犹豫了片刻。 最终,他移动鼠标,选中了那个名为“山区医疗援助项目(预启动)”的文件夹, 指尖落在右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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