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北方还裹着料峭寒意,火车刚驶进军区所在的小城站,风就顺着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股干冷的劲儿,吹得小石头往聂红玉怀里缩了缩。柳氏赶紧把裹在小石头身上的旧棉袄又紧了紧,指尖触到棉袄上补丁的针脚 —— 这是她在黄土坡熬夜缝的,里子絮了新弹的棉花,本以为够暖,到了北方才知道,这里的冷比黄土坡的湿冷更钻骨头。
“快到了,廷洲说在车站门口等咱们。” 聂红玉把脸贴在儿子毛茸茸的头顶,看着窗外渐渐清晰的站台 —— 站台上人不多,大多是穿着军装的士兵和提着行李的军属,红底黄字的 “军区车站” 牌子挂在站台上方,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的布包,里面装着陈教授的笔记和养猪场的台账,还有张大妈塞给她的两罐五香咸菜,罐口封得严严实实,生怕漏了味道。
火车刚停稳,聂红玉就看到了站台尽头的沈廷洲。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口磨出了浅灰色的毛边,却依旧笔挺,手里提着个旧帆布包,另一只手攥着个红纸包的东西,正踮着脚往车厢里望。看到聂红玉抱着小石头出来,他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走过来,先接过柳氏手里的大木箱,又伸手把小石头抱进怀里:“石头想爸爸没?” 小石头搂着沈廷洲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闷声说:“想,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喂猪?” 一句话逗得沈廷洲笑出了声,眼角的细纹里满是暖意。
“路上累了吧?我雇了辆马车,咱们直接去家属院。” 沈廷洲把红纸包递给聂红玉,里面是几块水果糖,“给石头买的,他以前总说没吃过城里的糖。” 聂红玉接过糖,塞进小石头手里,看着沈廷洲帮柳氏拎行李的背影 —— 他比去年探亲时瘦了点,肩膀却更宽了,军装领口露出的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还是那个做事板正的模样。
马车顺着柏油路往家属院走,路两旁的白杨树还没发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沈廷洲坐在马车边,给她们讲家属院的情况:“家属院在营部西边,是一排红砖平房,咱们分到的是 12 号院,有个小院子,我前几天种了点菠菜,不知道能不能活。院里住了 20 多户军属,大多是从农村来的,跟咱们一样,都是跟着丈夫随军的。” 他说到 “农村来的” 时,语气顿了顿,看了聂红玉一眼,没再多说 —— 他知道聂红玉的成分是块心病,怕她在陌生地方再受委屈。
聂红玉心里也犯嘀咕。在黄土坡的两年,她靠着手艺和实在,慢慢让大家忘了她的 “地主成分”,可到了新地方,面对一群不认识的人,这份 “成分” 会不会又成了别人戳脊梁骨的理由?她攥紧了手里的布包,指节微微发白,柳氏看在眼里,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别担心,有廷洲在,咱们好好过日子,不惹事就行。”
家属院比聂红玉想象的规整。一排红砖平房沿着小路铺开,每户门口都挂着块小木牌,写着 “×× 营 ×× 家属”,院墙上爬着去年的牵牛花藤,干枯的藤蔓缠绕着,像一道道褐色的丝线。12 号院在家属院的最东边,离公共压水井和洗衣台有点远,却也清净。沈廷洲推开院门,里面是个约莫半亩地的小院子,靠墙角种着几畦菠菜,绿油油的冒出了嫩芽,院子中间摆着个用木头钉的小桌,旁边放着两把小马扎,显然是提前收拾好的。
“这院子以前没人住,我前几天把杂草除了,还糊了窗户纸,风透不进来。” 沈廷洲打开房门,里面是两间小平房,外屋摆着个旧衣柜和一张方桌,里屋有个土炕,炕上铺着新换的稻草,“队里给配的家具不多,我从营部借了把锯子,给你们做了个放衣服的小架子,还没刷漆,等天暖和了再弄。”
柳氏走进屋,摸了摸炕头的温度,笑着说:“暖和,比咱们黄土坡的炕还暖。廷洲有心了,知道我这老寒腿怕冷。” 小石头则跑到院子里,蹲在菠菜畦边,用小手轻轻碰了碰菠菜叶:“爸爸,这菜能吃吗?比咱们黄土坡的苜蓿嫩。” 沈廷洲走过去,陪着儿子蹲在地上,耐心地说:“等再长几天就能吃了,以后咱们还能种玉米和红薯,跟在黄土坡一样。”
就在这时,隔壁 11 号院的门开了,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大妈端着个铝制的水盆出来,看到聂红玉一家,脚步顿了顿,笑着打招呼:“这是沈参谋家的吧?刚到?” 沈廷洲赶紧站起来:“张嫂好,这是我娘,我媳妇聂红玉,还有我儿子石头。” 张嫂的目光在聂红玉身上转了圈,又落到柳氏手里的木箱上,笑着说:“一路辛苦了,要是缺啥就跟我说,咱们家属院的人都实在。” 话虽客气,却没往前走一步,也没邀请她们去家里坐,端着水盆转身回了屋,关门时的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聂红玉心里 “咯噔” 一下,握着布包的手更紧了。她知道,张嫂的客气里藏着疏远,或许是沈廷洲没说的话里,藏着关于她成分的议论。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两个抱着孩子的军属在洗衣台边小声说话,声音不大,却能隐约传到 12 号院:“听说沈参谋家的媳妇是地主成分,从黄土坡来的,这种人咋能随军?” “可不是嘛,咱们家属院都是根正苗红的,她来了会不会给咱们院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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