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声里,混入了断续的琴音。
他跪在邙山围场冰冷的泥土上,腐叶与虎血的腥膻未散。
白纱之外,血色融成一片。
视线骤然清晰一瞬,那架断弦的琴横陈于地,琴身沾着的泥泞与血点,在纱的阻隔下,化为一片污浊的斑痕。
四季梨的清苦冷香,与龙涎香的霸道、野兽的原始气息交织。
透过白纱,几乎能“看见”这些气味在空气中翻滚的轨迹。
父皇的身影,便立在这片混沌的正中。
一手提着滴血的金翎箭——
又模糊了。
那抹猩红,是这模糊中最灼目的尖锐。
另一只手,却缓缓向他伸出,指尖的轮廓在白纱的波纹里变形,扭曲成碾过琴弦的触感。
“嗲嗲……”
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哀鸣,分不清是源于箭疮的剧痛,还是旧日琴课上被反复碾压的屈辱。
嗲嗲指尖骤一探——
险些脱口而出的闷哼被死死咬在齿间。
孤如今是柳照影,是那目不能视、体弱畏痛的玩意儿。
只得在痛意窜上脊梁时,蜷起指尖,自喉间挤出气若游丝的哀吟:
“……嗲嗲…不可…”
他低笑,气息拂过孤耳后,带着玩味的狎昵。
“娇气。”
二字轻飘飘落下,他竟又加了一分力道,精准碾过那处陈年箭疮。
孤额角霎时沁出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这痛楚如此真切,几乎要冲破孤强装的脆弱皮囊。
“饶了…奴罢……”
孤喘息着,将呜咽碎在枕席间,仿着那赝品情动时的颤音,
“实是……受不住了……”
他指节一曲,孤猝不及防,痛得仰颈哀鸣,泪水夺眶而出。
这泪半是真痛,半是孤对自己竟沦落至此的滔天愤懑。
“既已唤了嗲嗲……”
他俯身,龙涎香笼罩,嗓音沉如催命符咒,
“岂由得你反悔?”
语未竟,其势便悍然直贯,狠戾一。
撞,直若刑杖贯体,迫出他喉间一声哀鸣。
那力道碾过最不堪一击的旧伤,几欲摧折。
孤指节攥紧身下锦褥,骨节泛白,几乎要撕碎这伪装。
喉间血腥翻涌,却只能化作破碎的乞怜:
“求您……饶恕…”
而在那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瞬,孤抬眸望去,唯见十二章纹在眼前无声窸窣,那至高无上的御容,最终隐于十二旒珠之后,漠然如观刑。
——!
【惊醒】
北邙山的晨风带着彻骨的凉意,卷入营帐。
乔慕别骤然惊醒,胸腔里还堵着梦中那声未能出口的哀鸣,下唇传来清晰的刺痛。
没有惊呼,没有动弹。
他只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率先感觉到了一处具体的、尖锐的痛楚——
并非梦中被碾压的旧箭疮,而是他自己的下唇。
在梦境的最后,他死死咬住了它,直至血腥气在口中漫开,与梦中那求饶未果的绝望融为一味。
龙涎香的余韵似乎还缠绕在鼻息间。
他缓缓松开牙关,舌尖舔舐到咸涩。
这痛感如此真实,几乎让他怀疑,梦中那碾压箭疮的指尖,是否也曾真的触碰过这里。
他闭上眼,梦境的一幕幕——
那声“嗲嗲”,那精准落在旧伤上的力道,那俯身笼罩下来的、带着玩味笑意的龙涎香气,以及最后,十二旒珠后那片永恒的漠然——
无比清晰地复现,比此刻帐外的天光更真实。
良久,他才支起身。
玄色寝衣的背部,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
猎场高台之上,气氛比野猪之争时更为凝重。
当那头被特制木杠抬着、重重捆缚的母虎出现在众人视野时,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
那不再是山林间遥远的传说,而是近在咫尺的,活的、令人胆寒的力量。
即使被缚,它偶尔的挣扎仍让结实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琥珀色的瞳孔扫过人群。
空气中弥漫开它身上浓烈的腥臊气。
众臣神色震动。
几位老将目露精光,忍不住低声交换着赞叹。
文官们则大多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陆相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乔慕别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
他在御驾前十步处停下,单膝跪地,声音清晰平稳,穿透了现场的死寂:
“父皇,此獠盘踞禁苑,野性难驯。然儿臣观其腹中孕育新生,不敢擅行杀戮,特擒来,献予父皇。”
他略一停顿,抬头,目光直迎御座。
那一瞬,他眼底迸出的光,竟比泼洒下来的天光更为灼目——
是直视日蚀的孤狼,甘愿被灼穿眼底。
“是囚于苑中,观其野趣生机,还是……另作他用,恭请父皇圣裁。”
也要带着全部的意志与不甘,悍然劈开光晕,直刺那至高无上的轮廓。
话音落下,高台上下,落针可闻。
“英武果决,仁德恤生,殿下真有陛下年少之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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